【曉荷】嗨,西安(散文)
我可是個土生土長實實在在的陜西人,人世上摸爬滾打幾十年了,硬是沒去過西安。我離西安六百里,我不能很硬氣的說,我是西安人,生長在城墻根下,可是我對西安卻有著很特別的感覺,畢竟是咱陜西的省城。也暗想如果是個西安人,那漢的長城秦的明月就是我的。天天看天氣預報,看的都是西安的天氣,看西安下雪了,變成長安了,長安,光聽這名字,都夠你浮想三萬里了。
西安西安,在中國的西邊,我咋就偏偏的認為他在中國的中心,他離中國的最東邊最西邊最北邊最南邊都遠著哩,海風不來,西風在這里也就淡了。所以西安熱,是自熱,是上下五千年前赴后繼的人潮呼出的氣把自己罩熱了。
兒子休假結(jié)束,一家人商定提前一天走,到大唐不夜城待一天,第二天晚兒子南飛,我們北歸。
我們不急不躁,吃著飯,聊著天。雖是去西安,好像在小區(qū)遛個彎就回來了一樣。我們撿拾了幾樣東西,中午十二點出發(fā)。車子輕快,道路寬闊。一閃而過的村莊在平整的地中央,大多都是二層小樓很是平常。忽然見得方塊形的冬地手心,捧出十幾戶小平屋,土墻,房子周遭的樹像黑炭條劃拉出的線條,直愣愣的刺向空曠,覺得好美術呀。漸漸高樓大廈出現(xiàn)在畫面,真多啊!幾乎是一座連著一座,座座都比山高,這要住多少人??!還有笑面如花的廣告像個迎賓侍者,猛然就從視線之外跳進來,熱情的向我們招手,不停的說歡迎你品嘗,鉅惠饋贈,迎尊駕到,讓我的紅心怦怦跳。
在西安住一晚,可真不容易,而且我們和“西安人”有過招。網(wǎng)上的酒店一片大好,一夜七八百,價位低的也要三四百,而且全都滿員。我們避開中心鬧市,找冷僻弄堂,果真隨了心愿。導航領著我們走過西安城,走進窄窄的巷子,七扭八拐的繞過幾個人家,停歇在酒店門口。酒店工作人員,讓我們把車子開進酒店后面的停車場,我趕忙咽下口里的半口水,關上車門。車子向前行駛了十多米,停在一個鐵柵欄門前,門里面感覺就像前輩們說的“五七干?!?,整齊的一排排房子,一律的紅木窗紅木門,有歲月包漿的時間,院墻爬著落了葉子的爬山虎。我們壓喇叭,呼喚看門人給我們開門,沒有人出來,七八分鐘后,我們下車把柵欄門一推,門輕輕縮回,道讓出來了。一個過年六十的爺從門房里幾步跨出來,站在門邊,濃濃的西安腔高聲呼嘯:“誰讓你推門?……”爺濃眉黑胡茬方臉,說話頗有“呼喊一聲綁帳外”高昂激越之風,底氣足,中音厚。我們道歉,人家不讓進,并且擲地有聲:“我就是不讓你?!?!地主感十足。一進城,就遇了個鬧心事。這個小起伏并沒有影響我們的情緒,我們向前走了幾十米,進了另一家酒店,房間五六平米,但是最應該有的東西都有,況且我們要求也不高,晚上不露宿街頭有一張床就行。只是感覺西安寸土寸金,這么小的房間,住一晚那么貴!才知我是窮人。
我們安頓了一下身心,就走出酒店。有兩個年輕媽媽站在酒店門口,夫人們竊竊私語,三個孩子環(huán)抱媽媽的腰轉(zhuǎn)圈的跑。她們的穿著很普通,一個男子遠遠的走來,孩子們跑上前去迎接他,嘴里說著卷舌話,呀,他們他們是韓國人!我猜,他們是來旅游,不像,沒有疲倦的影子,生活工作,有點像,他們神態(tài)放松、自然。我悟然到原來西安是國際化大都市!在唐朝是?,F(xiàn)在仍是。有許多外教把家安在西安,坐高鐵去北京上班,周末回西安休假。我們進了一家砂鍋店,老板用英語和顧客談話,一位黑人用西安話要一份黃燜雞米飯,中辣打包帶走,餐具要盒子不要袋子,看來是半個西安人。
十三朝古都,七十二位皇帝,世界四大古都之一,這地兒至今仍不失他的泱泱之大。這是一條走向大唐不夜城的道,給人感覺西安最不缺人。除過馬路中間寬闊空暢之外,兩邊行人如小海,海水暢亮的急流,忽然就舉起浪頭,你也不由自主的被裹進旋渦里,轉(zhuǎn)身不得,被涌進前面淺水區(qū),浪花平息了,趕緊找家人,哪有?于是從人流中走出,站在一家店門口,趕快掏出手機聯(lián)絡。等湊齊了,便要求手機握在手上,必須保證電充足。走走找找,一旦感覺離群,立馬聯(lián)系,不能猶豫。于是老公牽著我的手,我拉著兒子的手,兒子牽著媳婦的手,我們就像一道作戰(zhàn)防線,齊頭并進。我有些失笑,西安城的人讓我們有些害怕。掙脫老公的手,想摔脫兒子的手,兒子卻死命攥著說:“拉上,把你丟了,就麻煩了?!?br />
長安多麗人,果真!果真!且麗人多是古人,秦朝人,漢朝人,唐朝人,宋朝人,清朝人、民國人,小姐、丫鬟、相公、公子、書生、稚子,辨不清分不明是哪朝人?只是紅肥綠瘦的畫中人,玉樹臨風的書生隨我慢跺。這當兒自個須得收斂住腳,總擔憂踢了前面嫵媚繡花鞋。我左顧右瞧,個個烏髻高聳,釵珮玎珰,暗香裊氳,灼灼然各具模樣卻又清新養(yǎng)目。5000多年的時間,有過多少人來,多少人往,手執(zhí)笏板的王侯將相,手持禪杖履塵而行的高僧,牽駝穿過鬧市的胡商,長辮俏鼻大眼旋舞的胡姬,身著粗布褂子闊腰褲的麥客,勃頸上別著旱煙袋的農(nóng)民,劇作家、藝術家,銀行家,賣豆腐、販夫走卒、師爺教頭、魑魅魍魎,男女老幼,國內(nèi)國外,黑眼黑發(fā),碧眼黃發(fā),無窮無盡的面影,全都走上了街面?!敖鸪乔Ю铩?,自然少不了樓臺殿閣,佛寺尼庵,陽關大道,獨木小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更少不了故事,驪山、華清池、玄武門……迷離模糊而又清晰。
在城墻的一個博物館,一下子見到了這么多名人,第一個笑迎我的是崔護,誰能不想起“桃花依舊笑春風”,這樣一個發(fā)生在長安的婉轉(zhuǎn)惆悵的人面桃花愛情,也似乎最適宜用柔柔的慢慢的低低的沉沉的長長的嘆嘆的碗碗腔來表現(xiàn),音樂的情緒完美的表達了文學的意境。依次走出來了韓愈、元稹、白居易、劉禹錫、柳宗元、李白、杜甫……他們圍聚一室,卻又各行其事。他們不但做了一生,這一作就是千年。千年只做一事,便是星辰。一寸一寸的移,難得他們聚在一起,他們生前未必有過。于我更是難得一遇,他們我都知,他們未必知我。我是不打招呼的就進了他們宴會,他們把酒論詩,談笑正濃,而我悄悄進來,唯恐攪擾他們,然而他們還是閉了口。看著我,我卻翻開看看人家的米缸,拉開看看人家的抽屜,我覺得自己很不好,對人家很不敬,可是我就想知道他們的俗家生活。家人邀我對詩,每次我對到第九輪,我便敗將下來,記也沒記得,哪里能寫出,何況他們都是一群天上的文曲星。其實我知,若他們生在,我必定近不的他們,他們之高之遠,豈是偏僻小人物所能及。
西安城墻可以跑小車騎自行車跑馬拉松。他們騎著情侶車跑走了,我慢慢的走。這座城的四面固若金湯,不是一個詞,而是有著實實在在的內(nèi)容,那就是城墻。方形青磚,每一塊都是那么的有力量,夠一個青壯年狠狠一抱,墻高過十米,厚近二十米,數(shù)不清的青磚組成城墻綿延數(shù)十公里,如此豪壯的軍事防御,也只有在那個大氣豪邁的時代完成。遠看城樓、角樓、垛口,首不見頭,后不見尾,蜿蜒曲折,猶如青龍盤亙。仰望星空,星河燦爛,淡月清涼。遠闊的晴空,每隔四五分鐘,就有一架飛機閃著彩燈飛過,西安進出繁忙。
一位紅妝而來,手里提著一個小巧的燈籠,形如精致的蟈蟈籠子,星曦般的光在地上打出光圈,步搖就跟著光圈走遠了。我向下看,城墻外邊高樓大廈,彩燈光明。城墻里面,“幾”字形深巷,折來拐去都是“館”,酒館、茶館、咖啡館……白娟燈高高的懸在屋檐角下。輕輕推開一扇門,“館長”坐在吧臺后面,在看一本書,見有客人登門,合了書走出,我撇了一眼,是《暫坐》。我要了一杯綠茶,玻璃壺玻璃杯端上,道:“您慢用!”,聲音重重的也是柔婉的。茶水卻是汁綠色,如剛剛發(fā)芽的水。在冬天的晚上,微微冷,要一壺微燙的茶,坐在玻璃窗后,看無意的一朵朵小雪花,漫不經(jīng)心的的打著旋兒飄下來,慢慢的想。直坐到聽見一聲“我要關館了”才起身走。出的門,回頭看“小館”,便猜想這里蛻了幾多殼?生命多少轉(zhuǎn)換?真的是無生無滅??!
我本寂靜,就想一個人在西安的街頭走一走。車過,讓路,就站在一位清潔工的旁邊。這位清潔工把手中的簸箕苕帚往電線桿子一靠,坐在藤竹椅上,點燃水煙,咕嘟咕嘟吸起來。他捻起一點煙絲,煙絲還是用油紙包著,用打火機點燃,吸一口,再吹掉灰燼,再壓入煙絲,這點手藝,幾十年的光陰是有的。老西安做派。
長安十二時辰,真是醉了。《霓裳羽衣舞》、《萬邦來朝》,盛世唐朝!什么是紅顏向紅妝?什么叫婀娜多姿?什么是柔弱無骨?什么叫“回頭一笑百媚生”?為什么詞人喜歡歌姬?世上真有這般可人兒!我是女性,我也著迷,更別講那些公子。明眉皓齒,秀發(fā)如云,纖纖玉手,水柳腰,真明白了那花間下一聲微微的嘆息!土耳其攤位門口,一個流浪歌手,彈著吉他,唱著滄桑的歌謠,兩位師傅烤著流油的紅柳烤肉,我們住腳,聽了一會,每人來了一支。俄羅斯攤位,六個俄羅斯姑娘滑著圓舞曲,游客把她們圍在中央,給與掌聲和鮮花。有一位紳士端著銀盤,讓游客品嘗他們的炸餡餅和奶酪。人太多,我只好踮起腳尖,從縫隙看。加州牛肉館前,一位紅鼻魔術師站在門口,拋接小球,游客們緩緩而過。我覺得如果唱《加州旅館》生意可能不會這么清淡。
走進一條街,這才感覺這里最西安,濃稠的煙火直沖鼻。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背,來來往往,許多老太太的菜籃子里裝滿了蔬菜海味雞鴨魚肉。羊肉泡饃、岐山臊子面、油潑biangbiang面、扶風搟面皮,胡辣湯肉夾饃……太饞人了。后面就是菜市街了,菜攤子、肉攤子、魚蝦攤子、水果攤子,還有其他的許許多多的攤子,分門別類,卻又整整齊齊。紫色的茄子、白色的蘿卜、紅色的西紅柿、綠色的小白菜,紛然雜陳,交光互影。整片的豬肉、牛肉和羊肉掛在那里,。肥雞在籠子咯咯地叫,黑魚在水池里游動。顧客們站在攤子前面,拿了蘋果,轉(zhuǎn)著圈看,蘋果上長著吉祥富貴的字樣。從頭看到尾,便有年光遍跡,尋常光陰掩上人生冷暖。
西安,來一趟就聽懂了大秦腔??匆换?,就明白了兵馬俑,念一遍,就知曉了無字碑。
2024、7、8晨于學校落筆
三秦文學 2024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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