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或許是幾條粗細(xì)不一的青蛇一圈一圈密密匝匝纏繞在脖子上，好像小時候見過的一根根橡皮筋纏住了女孩子的辮子一樣，越揪越緊，以至于連呼吸都憋氣，感到了困難。吐著信子的蛇頭高高揚(yáng)起，搖過來搖過去張開嘴巴就要向鏈子噴吐毒液。鏈子努力地想大喊幾聲，以達(dá)到招來周圍人們的注意，把自己解救出去的目的，可是好像窮盡了周身力氣也是徒勞。嗓子干的就像要冒煙一樣難受，讓他有一種就要被烈火燒焦了骨頭似的感覺。
　　 恍恍惚惚間的一剎那，鏈子好像醒了。
　　 醒過來的鏈子全身漫透了冷汗，神智仿佛依然停頓在夢里，蜷曲著身子一動不動。
　　 青蛇，辮子，滿嘴溢滿毒液的蛇信子，鏈子的眼前不斷地變換著這些讓他感到恐怖的畫面。
　　 “真的就要去和閻王爺爺牽手了嗎？眼見著柜子里紅包包里的錢越來越多，或許不到年底就夠上殼子母親提出的那個一萬八的數(shù)了。那時候，哼哼，那時候把殼子娶回家，紅燈籠一掛，紅蠟燭一點(diǎn)，大紅被子一蓋，聽著殼子俯在耳邊的細(xì)言慢語，享福啊！閻王爺爺你行行好，鏈子給你磕頭了，不要這么早就把我收走。父母就我一根獨(dú)苗，我還得給他們傳宗接代呢？”
　　 鏈子有好多話想說，卻總也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響。
　　 鏈子？所有的人都這樣叫。爹啊，娘啊，你們怎么就給兒子起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名字！鏈子不是用來拴狗用的嗎，你們要來拴什么？鏈子還不到十五歲，爹娘就都死了，留給他的只有這幾間夏天不擋雨，冬天不堵風(fēng)的破房。多虧鏈子皮厚肉賤，不怕風(fēng)吹，也不怕雨打，一年一年熬著過來，活到了二十好幾歲。那天雙臂架著車去河灘里拉蓋房子的石頭，蓋房子干什么？娶老婆啊！沒有幾間像樣的房子，娶回殼子后住哪里？殼子，多好的姑娘，幾次在村外的楊樹林里兩人“不期而遇”，說著暖心窩的話，牽著的手怎么也不想放開。一定要蓋房子，有了房子才能讓殼子有個安身之地。天好的時候出門干活掙錢，陰天雨天就到河灘里撈石頭。找南門外的老匠人用石頭砌墻垛地基，哈哈，那樣的房子結(jié)實(shí)！不成想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大雨，也是太貪的原因，鏈子拉得石頭太多，泥濘的路不好行走，晃晃悠悠中竟然斷了車把，大小石頭滾下來，連砸?guī)?，人和車一起翻到了路邊的土溝里。那時候的鏈子整個身子感到刺骨的疼痛，卻怎么也動彈不了。雨越下越大，刺眼的閃電和震耳的雷聲就像是把人帶進(jìn)死亡的鋼刀利劍，直往鏈子的心臟里穿。人到了這個時候，才對生命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渴望……
　　 死了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美妙！一團(tuán)微微的熱氣輕輕地吹在臉頰上，仿佛還有一種睡蓮花撲鼻而來的香氣。兩只手被揉摸著，又像有許多毛毛蟲從手心里爬過，說不出來的舒服。時間似乎就凝固在這樣的感覺中，讓鏈子不想回到原來苦難的世界里。兩條腿隱隱地感覺到很疼，但這種疼鏈子完全能夠忍受。他很清楚他的雙眼現(xiàn)在就能夠睜開，但是他不想這樣做。鏈子怕眼一睜開就沒有了毛毛蟲，也體會不到這團(tuán)熱氣的溫暖。
　　 “鏈子，鏈子，你說話啊，你這樣一動不動讓我好害怕！”
　　 是誰在說話？好像就在耳邊，又仿佛是天籟之音，讓鏈子聽起來如此悅耳。
　　 “趕緊醒過來??！那么一堆大石頭壓在你身下，若不是我叫人來救你，鏈子啊，你真的就忍心那樣離開我嗎？母親已經(jīng)說過，不要彩禮了，我也不在乎你蓋不蓋新房，我只要你，只要你在，別的所有東西我都不在乎，一點(diǎn)不在乎！醒了啊，鏈子快點(diǎn)醒過來??！”
　　 是殼子，是殼子在說話？
　　 殼子，我最心愛的姑娘，你就是我鏈子的天，我鏈子的地，只有有你，鏈子我天不怕地不怕，哪能這么容易就去見了閻王！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鏈子突然間有了精神，雙眼睜開的同時，身子也猛地坐了起來，張開雙臂，緊緊地把殼子抱在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