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月知我心
　　 ——中秋感懷
　　 臧平立
　　
　　 一
　　 白露十三日，陰陽割昏曉，送走最后一個病人，起身，聞到戶外桂花撲鼻香氣，果然八月桂花香。突然臨時起意——登太白山。
　　 數(shù)十年間，我東至東瀛西赴英倫，北上北歐三國南下南洋列島，華夏三山五岳江河湖海盡留足印，惟三百里外太白山未曾登臨，正喻燈下黑意。太白積雪為關(guān)中八景，秦嶺最高峰。乃李白杜甫韓愈蘇軾群賢畢至之處。解我心結(jié)，正當其時。
　　 出同仁堂門，身心皆疲。
　　 夕陽西下，桂樹搖曳。正合杜牧《秋夕旅懷》——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抬頭望天空，桂花香氣中，耳邊飄來《旅行的意義》歌。于是致電黃助理，我上太白山。讓他接我。
　　 囑助理，病患送來堆積如山的白酒月餅，都送予需要的人吧。這是天涯共此時的季節(jié)。
　　
　　 二
　　 車到興平境，見“紅西鳳”廣告牌。飲酒是中秋八雅，自古皆然。
　　 沒來由想起此時在成都開演唱會的曾毅，他也是好酒之人。日前在北京飯店，他說“臧兄，我今年事多，今不喝了，要護一下嗓子，過年時候我再補上這頓酒?！?br />　　 我說：“為了藝術(shù)，為了對得起觀眾，兄弟好人品?！?br />　　 車到眉縣，公路邊不遠處是張載祠。腦中出現(xiàn)張載的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笑，自言：張夫子，您的橫渠四句已逾千年，彈指一揮間！然而四句流傳不久，徽欽二帝即被胡人掠至胡寒之地寧古塔，實乃漢人的羞恥！為何無人照那四句有所作為呢？您辦關(guān)學時，萬里之遙的英國在建的牛津劍橋大學，成為世界最偉大的大學。如今關(guān)學又在哪里？
　　 張夫子，為天地立心，請問天心在哪里，地心在哪里？這個天文學問題您是否知曉？
　　 今天的知識分子，如胡適顧準，我頗喜歡。當今風氣，依然在一個幾千年陶醉于“意境美”的文化里。胡研實證精神，顧講經(jīng)驗主義，不故弄玄虛不孤假虎威，都比張夫子的四句更有可操作性。
　　 張載，您的為萬世開太平，何以見得呢？歷史的教訓歷歷在目，而歷史最能見證思維方式，徽欽二帝客死異國，但后來的帝王并沒有接受教訓，從未為萬世開太平。
　　 拿破侖說：希望你學習歷史，那是唯一真實的心理學和哲學。深以為然。
　　 歷史是個好東西。
　　 突然抬頭，太白山就在不遠處。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極目遠眺。眼前，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而我，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三
　　 我入宿眉縣逸景營地。此處皆獨院，鱗次櫛比，間種草木，萋萋葳蕤，曲徑通幽。入住其一燕春，影壁銘陶淵明《桃花源記》，古意盎然。一池兩室，燈、帳、桌、椅點綴，滿目清歡雅致。侍者送來七菜五肴，啟老酒品新茶，聊古今往事。知否，眉縣亦一山一水一圣人之地。山是太白，水是湯峪，圣人是張載?？鬃邮ピ诹⒌?，陽明圣在立功，張載圣就圣在立言。
　　 靠說話成圣，唯張載一人耳。
　　 可知橫渠四句未出，遠古圣賢已然踐行。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即為天地立心，藥王孫思邈登太白采百草，即為生民立命。南臧北黃中醫(yī)傳薪火于我，三十年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俱往矣悲欣交集……此立命路乃荊棘如林之途，乃無法回首之道，無人能朝天闕。我為往圣傳絕學，誰又在為萬世開太平？
　　 天上月未滿，但圓潤，如冰輪，如你我人生。
　　 裸身入池，溫泉水滑，月輝滿庭，盡歡而眠。
　　
　　 四
　　 晨夢被喜鵲呱噪而醒，此為一樂。欲再入溫泉，想筋骨松軟不利登山，遂棄此念。早餐有米粥面饃，此為二樂。食間論前世話題，朋友曰我為宋代文人，與蘇軾張載等同榜進士，會當彼此唱和，往來莫逆。講真，我古文無師自通，古方一眼自明，若生古時，必芒鞋蓑衣，踏歌而行，一蓑煙雨任平生。此為三樂。
　　 為何登頂太白？因為它在那里。
　　 因李杜韓蘇在那里，因藥王張圣在那里。
　　 我立于太白山巔。
　　 此山，巍峨雄奇不足以謂之，“一覽眾山小”不足以謂之。杜甫寫《望岳》時并未登山。他若臨太白絕頂，應是“一覽眾山無”。云海彌漫，無邊無沿。云海散去，是林海，石海。
　　 雙腳踏南北，江河自分流。
　　 我在云海中尋覓先賢的身影，可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嗆然而泣下。
　　 風景不宜題，心事不可題。敬畏之心，也不讓你高處停留。
　　 這是高山應有之狀，這是登山人應有之意。
　　
　　 五
　　 走棧道過溪水，細鱗鮭影，水月觀音。
　　 驅(qū)車乘索的今人，無古人登山的辛勞。沿著圣賢足跡，借助現(xiàn)代工具，是今人之幸還是不幸？僅知，我看到古人看不到的山，古人也看到我看不到的山。僅此。
　　 昨日的月，今日的山，明日的我。
　　 我在朋友圈口占——
　　 登高能望遠，
　　 云天霧里邊。
　　 遙祝好親友，
　　 佳節(jié)中秋圓。
　　 今夜之月，圓于昨日。
　　 圓最為重要，圓最為可貴。
　　
　　 （作者為西安市新城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