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情】活著(微小說)
劉老漢家煩心事兒多,一件接一件,老伴兒自從新冠以后就得了高血壓,還不穩(wěn)定,忽高忽低,你說怪不怪?天天喝藥,天天嚷著頭疼,讓人煩不勝煩。田地里的重活是不能做了,只能在家里喂豬,喂雞,做做飯。本來到這年紀別人都當了爺爺奶奶,哄孫子,也是一個大事項??伤膬蓚€兒子都還沒娶媳婦兒,哪來的孫子哄?這成了他們家的大忌諱,誰也不提,提起來讓人傷心難過,誰還愿意常揭起傷疤看呢?
老伴兒鬧病也就算了,反正老了不中用了,還能多少做點兒活,可二兒子病又纏上了身,更是讓老兩口傷口撒鹽,痛苦萬分。二兒子因啥致病呢?這還得從頭說起,去年二兒和村里的一幫年輕人攛掇起到外地打工。老兩口開始不同意,他娘兩眼熱切地望著二兒,期期艾艾地勸:別出去了,你身子薄,現(xiàn)在打工不好找活也不好要工錢,受了治你又討不回公道,小心上當!和爹娘還是在家種地吧??啥〔宦?,卷起簡單的鋪蓋,回懟他娘:打工的又不是我一個,咋就不行?我就只能在田地里窩一輩子?一邊說還一邊梗著脖子。他爹也想說道幾句,張了張嘴沒說出,看著他兒邁著闊步走出去,心里有隱隱的不安。按理說二兒子玉二十歲了,出去打工也不是不能,可老兩口就是不放心。
二兒打工出去,家里就剩了老兩口,地里的重活落在老漢一人肩上,整一年,瘦得差點兒沒了人形,總算連滾帶爬秋收完了,糧食打回來,秸草拉進院,土豆、蘿卜冬儲到窖里,磨了面,榨了油,基本完活了,總算能喘口大氣。閑了下來,老兩口天天磨叨二兒該回來了,走了快一年了,掙沒掙上也要回來過年。老兩口天天等,天天盼,地凍的時候,兒子終于回來了,依然扛著他那卷兒行李。爹娘歡喜萬分,臉上都樂開了花,迎出了院門,又跟著二兒的腳后回了家,就連小黑狗都在腳下撒歡兒。二兒頭天晚上就打回電話,說今天回不去了,在縣城住一晚,明天就到家了,果然,今天中午他就回來了。
他娘趕緊給孩子做飯,二小,餓了吧?這么遠的路。他爹仔細端詳了孩子幾眼,發(fā)現(xiàn)瘦多了,是又黑又瘦。二兒盯著爹娘慢吞吞地說:爹、娘我打了一年工沒要回工錢,老板只給了我們兩身西裝,兩箱酒,說是欠下的,明年開工了以后再給,讓我們繼續(xù)去干。爹娘一聽急眼了,他爹問:工錢不是一年一結(jié)嗎?怎么明年去才給?你明年還找得到老板嗎?工地上干活,別人也這樣嗎?二兒都快急冒煙了,傷心地說:我們一塊兒去的幾個都一樣,我那兩箱沒牌子的酒,還在三孬家放著呢,就這點兒東西扣了我們兩千塊,每人又給我們發(fā)了兩千塊過年錢。民工們在老板辦公室圍了幾天也沒要上,老板早回去了。說這話倆眼紅紅的,傷心得要哭。一邊說一邊解開他的行李捆,爹幫著他放東放西。
他爹嘆息一聲,勸孩兒想開點兒,現(xiàn)在就這世道,要不上也沒辦法,過了年再看看。二兒說他們幾個商量好了,過了年就去打工討工資,拿上今年的工資就回來,不給他干了。他娘皺著眉頭說,按理在省城的建筑工地干活,大城市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嗎?不應該騙人呀。他爹心里作難,嘴上只能安慰孩子,也許老板是真沒錢,過了年緩緩,有了就給了。
這個年過得不怎么開心,二兒一天到晚沒笑臉,要么是貓在家里看手機,要么就在三孬家,他們幾個不知一天商量些啥?幾個年輕人搞得神神叨叨。剛過了正月十五就相跟著出發(fā)了,他們要去討工錢。爹娘不放心,頭一晚可勁兒地勸二兒:要不別去了,欠咱的就不要了,估計不好要。他要你們再做一年做不做?做完了又不給錢咋辦?別年輕氣盛,弄出事態(tài)來,咱們莊戶人家沒本事,可不會打官司,打掉牙只能往肚里吞。
二兒聽著老兩口磨叨,煩!沒好氣地說,快別說了,說了半天不管用,不用你們操心,我們自己知道怎么辦。睡覺吧,睡覺吧,我明天還要早走呢。
老兩口沒辦法,幫孩子打包好行李,就早早睡下了。
果不出所料,一個月后,二兒的伙伴兒高鳳斌替子玉打回電話,說是沒要上工錢還被打了,三孬和小剛住院了,我們過幾天回去。他爹娘急著問嚴重不嚴重,劉子玉被打了沒有?沒大事兒吧?那就快回來吧,別要了,別出啥事兒!高鳳斌說別操心了,沒事兒,過幾天就回去了,說完掛了電話。
這下他爹娘徹底坐不住了,跑到三孬家問情況,他爹曹大林不在,他娘哭成了一鍋粥。說是孩子被打得住了院,也沒人給花錢看病,她讓孩子們趕緊回家。孩子們還小,別被打得留下后遺癥,一輩子可怎么辦呀?劉老漢老兩口還得勸她,勸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過了四五天,幾個青年相跟著回來了,還有北村兒的高鳳斌,都是年紀相仿的伙伴兒,打了一輛車。幾個家長急著到村口迎接,先回了三孬家,是被人扶著進家的,看來傷勢不輕。他們一塊兒又把小剛送回家,高鳳斌和二兒劉子玉雖然頭上,臉上,手上都有傷,但不太嚴重,不影響走路說話,劉老漢多少放了點心。
可是劉老漢還是高興得早了點,過了幾天發(fā)現(xiàn)劉子玉神態(tài)不大對勁兒,說話不敢看人,睡覺時,躲在墻角里不挪窩,一天也不說話,父母問他話,只是笑笑又緊張地埋下了頭。老兩口背地里算計,孩子好像精神出了問題,這是怎么了?又去三孬家打聽,原來是被暴徒們嚇的。他們討工資的時候,突然被五六個彪形大漢圍攻,這幾個半大孩子年齡小,沒經(jīng)過事,尤其是劉子玉膽子又小,當時就嚇得哇哇大哭,被人追著跑,挨了幾棍子。
爹娘只能暗暗叫苦,領上子玉看病,他又不去,只好托人尋偏方。劉老漢又到縣城的大醫(yī)院去和醫(yī)生講說,配點兒藥,也不知是什么藥,喝了半年了,也不怎么見效。好在孩子也沒怎么犯病,不過分嚴重,慢慢來吧,可這娶媳婦兒不就耽誤了?有時晚上老兩口惆悵得睡不著,嘀咕起來,咱家是撞了啥的邪了?兩個兒子都鬧著不順,兒子遇上倒霉事,不能娶媳婦兒就抱不上孫子,咱老劉家不就要斷子絕孫嗎?
說起大兒子子龍老兩口就要掉眼淚,幾年啦,從不敢提,原來大兒子也是一頭栽在了打工的事兒上。五年前大兒和人相跟著出去打工,一去就沒再回來,至今音信全無。原來是被傳銷騙了去,另一個孩子跑回來了,大兒劉子龍被關著再也回不來,老漢報過案,可報案也沒用,到如今連個電話都打不通,死活不明。前幾年老兩口急得都沒法兒活,天天以淚洗面,老伴兒的高血壓和這有關,時間長了成了一塊心病,壓到了心底,不敢想也不想去想,聽天由命吧。期盼孩子能早早回來,期盼孩子好好的,還能有一條命,再也不敢想娶媳婦兒抱孫子的事兒了,早早地能逃出來,回家團聚就是萬幸了。
今天一早起來,劉老漢又給二兒買藥去,還遇上下雨,回來后劉老漢被澆成了落湯雞。老伴兒看著心疼,一邊做飯眼淚撲簌簌地掉,和著眼淚,舀出了三碗稀飯,喊聲三兒過來吃飯,他娘真想坐在院子里嚎啕一頓。哎,吃吧,二小多吃點兒,給娘多吃點兒,好好的,健康起來。你就是爹娘的盼想了,我們活著還有個啥勁頭呢?
吃了兩碗面片兒,老漢受了涼,早早睡下了,老伴兒聽著他沒有睡著,翻來覆去,唉聲嘆氣。這日子除了唉聲嘆氣,還剩什么?劉老漢家的煩心事兒沒法兒與人道說,他有時徹夜難眠,和淚吞咽,愁緒比黑夜還要濃稠,無法扯開,無法鉆透。
但愿劉老漢家的日子,能撥云見霧,晴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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