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令人啼笑皆非的黃色書(小說)
老胡是個能人,能說會道,膽大心細,頭腦聰明,思想前衛(wèi),不僅在我們那個村,就是在周圍的十里八村也是赫赫有名的。他是我們這一片十幾個村子里改革開放后第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但他也不是那種純粹的商人,只能算是半個商人,或者叫亦農(nóng)亦商。因為他既沒有門店,也沒有公司,只是每年找準時機做幾盤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之外,就常住在村里,東家進西家出的閑逛游。當然,他也會時不時地騎著威風八面的摩托車到更遠的村子和縣城轉悠,估計應該是尋找商機吧。至于農(nóng)田里的活兒,大都交給老婆孩子打理,自己幾乎成了局外人。
在那個黑白電視還是稀缺資源的年代,農(nóng)村人對外面的世界可謂知之甚少。老胡因為出的門多,自然見的世面也多,自然而然就成了村民們了解外部世界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窗口。再加上老胡講起故事來來聲情并茂、手舞足蹈,因此,村里的男女老少沒有不喜歡他天南地北、高談闊論的。
老胡講話之所以會手舞足蹈,不是他想增加感染力,而是他有口吃的毛病。每當故事講到精彩要緊處時,情緒難免激動。越是激動,口吃就越厲害,磕磕巴巴,憋得滿臉通紅,不得已用肢體語言協(xié)助表達。但這看似卡殼兒的表達方式,反倒增加了講述的趣味感和幽默感,聽眾反而更愿意聽了。
這些年,最值得老胡驕傲的不是他坐著火車去過北京,而是他坐著飛機去過廣州。對于絕大多數(shù)連省城都沒去過,更沒見過飛機的農(nóng)村人而言,老胡在他們心目中那可是見了世面,而且是見了大世面的人物。
那個年代,對于北方偏僻的農(nóng)村來說,北京自然是神圣的地方,而廣州則是近乎天堂一樣的存在。那里燈紅酒綠,想啥有啥。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找不到的。那里的很多人富得流油,花錢就像流水一樣,常常一擲千金。運氣好的人,逮著一個機會就可一夜暴富。就是這樣一個花花世界,老胡居然去過三四趟!
錢掙了多少,老胡從來不講,只講那些耳聞目睹的趣聞軼事。據(jù)老胡講,那里掙錢容易,上當受騙也容易。而且騙人的把戲千奇百怪,手段高明,防不勝防。即使聰敏如他這樣的人,也難免有中了圈套的時候。
他說:有一次晚上,交割完生意,閑來無事,就想到夜市去獵獵奇,看看能碰上什么樣的古怪事。
有人開玩笑插嘴問他:是不是掙了錢想找找艷遇?當然,村民們可不是用這樣文縐縐的詞,而是用了當?shù)刈铍y聽的土話去表達艷遇這個意思的。
他說:你看老胡是那種人嗎?再說了,出門在外的,哪敢??!
老胡接著講,火車站前的廣場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買票的、等車的、叫賣的、在空地上擺地攤的、往旅店里拉客的……反正是做什么的都有。密集的人流和喧囂一直從燈光耀眼的廣場向周圍路燈昏暗的馬路深處延伸,直至稀稀拉拉。
在一個人流稀少的橘紅色路燈下面擺著一個書攤,有新書,也有舊書,有薄的,也有厚的,有印著大幅明星彩照的雜志,也有包著牛皮紙書皮的無名讀物。有兩三個人正蹲著翻看。老胡讀過一年半初中,雖沒畢業(yè),但也算是個識文斷字的文化人。見此,也不由得蹲下身細看。這時賣書人湊到老胡耳旁低聲說:要不要黃色書?
那是一個人們剛剛從口號式的單一文化生活中走出的年代,精神生活匱乏,亟需新的精神食糧去填充,不管是好是壞,只要新穎就有夠了。其中,黃色書籍就成了不少人追求刺激的佳品。但黃色的東西畢竟是法律禁止和打擊的對象,只能在暗地里流通,因而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東西,自然稀缺。
老胡對黃色書早有耳聞,但從未親眼看過。出于好奇,當然也想看看。于是悄聲問道:你、你……你這兒有?
你先看看那些包牛皮紙書皮的就知道了。賣書人輕描淡寫地提示道。
老胡蹲下身子,拿起一本薄薄的包著牛皮紙書皮的無名書翻看起來。果不其然,里面淫穢肉麻的語言,以及赤裸裸的男歡女愛場景描寫,讓老胡頓感刺激萬分。正當他看得入神之際,賣書人走過來收走了他手里的書。貌似警惕地左顧右盼了幾眼,悄聲說:別看了,周圍好像有便衣警察,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誰都說不清,你我都的進號子。想看就買一本回去慢慢看吧,這本太薄,內(nèi)容不多,幾眼就看完了,沒勁兒。我箱子里有厚的,夠你看幾天的。
說著,賣書人從書攤旁的紙箱里拿出一本同樣包著牛皮紙書皮的無名書。
你剛剛看的那本,沒多少頁,還五塊錢呢,這本厚的才二十塊錢,挺劃算的,想看就趕緊拿走。
說話間,賣書人又賊眉鼠眼地向四周觀望了一圈,仿佛真有警察盯梢。
老胡估摸了一下,這本厚書的頁碼至少是那本薄書的六七倍之多。那本要五塊,這本二十塊確實不貴。在那個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還不足百元的年代里,二十塊錢確實不是個小數(shù)目。老胡心里糾結了那么一兩分鐘,最后還是咬牙從兜里摸出兩張十元大鈔遞給了賣書人。
你趕緊拿著走吧,把書掩在衣服里,千萬不要讓人看見。我也馬上收攤,看樣子警察要來了。賣書人一邊說一邊收拾書攤。
老胡把沉甸甸的書掩在衣襟下,臉紅耳熱,心里嘣嘣直跳,一溜小跑地回到了旅店。
講到這里,老胡點了一支煙,也給在場的抽煙人大方地每人扔過去一支。然后氣憤地說:你、你、你……你們說,那個賣書的王八蛋就、就、就這樣把、把、把我給、給、給騙了。
有聽眾說:你不是拿到書了嘛,他那還能咋騙你呢?
書是拿、拿、拿回來了,可打、打、打開一看,里面根本沒、沒、沒有黃色的內(nèi)、內(nèi)、內(nèi)容。最后我剝、剝、剝掉書、書、書皮一看,可把、把、把我氣、氣、氣壞了。你們猜、猜、猜……咋啦?
一伙人都驚訝地瞪大眼睛等待著謎底的揭曉,沒一個人大聲回應,但都不約而同地齊聲唏噓低語到:咋啦?
原、原、原……來,操、操、操他媽的,是一、一、一本《土、土、土、土……豆的種、種、種植法》!
老胡氣得連臟話都出來了,看來他是真生氣了,時至今日還余怒未消。
眾人哄堂大笑……
寫于2024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