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星】白雪公主(小說 )
一
雖說都叫我白雪公主,其實,我不是什么國王的女兒,也非君主的女兒,更不是什么帝王的女兒,而是一條狗狗。
白雪公主這名字,是媽媽給我起的。說是我媽媽,其實只是買來寵養(yǎng)我的媽媽而已。說實話,我長這么大,還不知道我的親生爸爸是誰,也不知道我的親生媽媽是誰。準確點說,這名字是媽媽和爸爸,那天到我們寵物家族買我時起的。
說是我們寵物家族,其實我加入這個家族連半個時辰都不到,連這個家族有多大,有多少家族成員,我都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我一走進這個家族的大門,“哇塞”,我驚得差一點兒沒叫出聲來。
因為我第一次看到,我們這個家族成員那么多,多得不說數(shù)不出來,光我用眼看,就讓我眼花繚亂。
只看到有身材高大魁梧的大狗哥,有中不溜的二狗哥,也有三狗哥、四狗哥、五狗哥等等等等,還有好多好多小巧玲瓏的小兄小弟小姐妹。
它們中有純黃色的、純白色地、純黑色的、純灰色的、純棕色的,也有黑白相間的、黃白相間的,還有白地黑點的、棕地白花的、黑地白花的,還有黑頭白身的、白頭黑身的、棕頭花身的、花頭白身的、花頭黑身的,還有順毛的、卷毛的、絨毛的、蓬松爆炸式形的、針毛刺猬形的,還有我說不上來的。反正我也不大會形容,只覺得大的小的,五顏六色,形態(tài)各異,千姿百態(tài)。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媽媽和爸爸走進了我們這個寵物家族的大門。也許我有一身雪白的毛衣,雖然我那么秀氣玲瓏,也雖然族長把我的臥室安排在距大門最遠的一排房間里,但由于我的毛衣忒白忒白,白的顯眼,白的靚麗,白得給白緞子似的,加上媽媽和爸爸進來時,我正立著前腿沖大門端坐著。所以媽媽一走進我們家族的大門,入眼就關(guān)注到了我,隨即就拉著我的爸爸飛跑朝我走來。媽媽拉著爸爸走到我的窗前,手指尖朝我一指,就干脆執(zhí)拗地說,“我就要她!”
媽媽一說要我,不知道爸爸對我不樂意,還是嫌我忒小,只向我不在意地瞟了一眼,就說:“娘子別急,咱先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你看這么多的狗狗。”爸爸說著,故意朝大門左邊我那個大狗哥一指,“娘子,你看它!”
媽媽沖我那個大狗哥一看,頓時就一臉不高興地說:“我看見那個獅子頭都惡心!”
爸爸隨即又朝大門右邊我那個二狗哥一指,說:“娘子,你再看它!”
媽媽朝我那二狗哥一看,頓時臉子一黑喪說:“我一見它那張狼臉都害怕,你想嚇死我呀?”
爸爸隨即又朝我挨著那個小狗姐一指,說:“要不,你再看看它?”
不知怎的,媽媽朝我那小狗姐一看,伸手就照爸爸臉上,吱兒擰了一把,還惡聲惡氣地說:“我一看見她那張狐貍臉都來氣。我不要那狐貍精!”
也許爸爸見媽媽真的惱了,隨即就用手捂摸著媽媽的肩背,嗲聲嗲氣地哄著說:“好好好,娘子別氣,就以娘子的,咱就買它!”
真幸運,由于媽媽的執(zhí)拗,使我剛到這個寵物家族,就被媽媽買下抱到懷里,用她那胖乎乎的奶油白手指,先是從頭往下梳著我那雪白的毛衣,咂嘴唏噓著,“簡直白得給披了一身雪絨似的!”媽媽說著雙手托著我的前胯,把我面對面地椆到她眼前,一邊欣喜地端詳著我,一邊嘖嘖著說:“哎呀,看它那小臉,黑珍珠似的小圓眼,黑鼻頭、小紅嘴,配上它那身白緞子似的雪絨衣,真給白雪公主似的!”媽媽說著,隨即轉(zhuǎn)臉對爸爸說,“哎,就叫它白雪公主!”我也就從那時起,就有了白雪公主這個名字。
當天,我就跟隨爸爸、媽媽走進了新家。
新家是一座白灰色歐式洋樓,就是人們說的別墅。高大的院門,寬敞的院落。白色的院墻,也許為了防盜,院墻上邊豎著清一色的鐵灰色矛式護欄。
院子中間一座假山噴泉,噴泉中央單腿立著一只仙鶴。院子左右分別是花壇,剩下是草坪綠地,栽著海棠、桂花,還有玉蘭。歐式樓門是四根光滑粗圓的漢白玉柱子,撐著一個仿古式的道士帽頂子。
走進屋里更使我眼花繚亂,新奇稀罕,新奇得一蹦從媽媽懷里跳到地上。那會兒,就像孫悟空走進玉皇大帝的天宮一樣,這兒瞅瞅,那兒看看,這兒摸摸,那兒彈彈,我景氣不及地咂嘴嘖舌唏噓著:屋里擺著真皮沙發(fā),紅木家具,還有天花板上的大吊燈,還有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反正應有盡有,琳瑯滿目,金碧輝煌。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從走進媽媽家那一刻起,我就猶如跳進了蜜糖罐子里。真是住上了宮殿似的房子,過上了不是公主勝似公主的生活,享受著不是公主勝似公主的待遇。
你說,那皇家公主也不過享受婢女、奴婢的洗梳和端吃端喝的待遇,而我的吃喝拉撒、洗梳、保健,可都是媽媽親自動手,甚至有時爸爸和媽媽還一起給我洗梳呢?
再說那些公主沐浴時,大不了在浴缸里撒幾片花瓣,滴幾滴桂花油,洗罷也不過搽點粉、涂點脂。
而我,媽媽天天給我洗澡,洗之前先往浴盆里加上適當?shù)耐鈬M口的純天然寵物洗奶液,再滴幾滴外國進口的巴拉馬香水;洗罷后用外國進口的吹風機給我吹干,再用外國進口的寵物乳毛刷給我梳理,梳理罷先用瓜洲牧魚油維生素狗狗乳鈣片涂抹一遍,然后給我穿上伊麗莎白寵物馬夾,再給我戴上伊麗莎白寵物頭套。還兩天給我噴一次外國進口的狗得救,三天噴一次外國進口的阿笨達驅(qū)蟲液。每天讓我吃一個磨牙補鈣的動物人參(炸干的鵪鶉),每頓吃兩片外國進口的寵物營養(yǎng)高蛋白,飯前喝一杯外國進口的寵物補血營養(yǎng)精,還有我說不出名字的這液、那素,這B那c。但我怕營養(yǎng)過剩,為保持秀美身材,我盡量少吃、少喝或不吃、不喝。
我還有一間寬敞豪華舒適的臥室,在我的臥室里擱著兩個床。一個是香港特產(chǎn)的冬天睡的毛毛蟲封閉式寵物溫暖袋,身下墊的是香港特產(chǎn)的寵物專用活性炭甲醛、異味凈化空氣墊。另一個是外國進口的四季通用冬暖夏涼的寵物睡眠床。媽媽每天不僅往我臥室里噴撒德國產(chǎn)的空氣清新劑,而且還要給我點燃寵物薰清香。
除此之外,媽媽還特意給我設了一個娛樂活動室,購買了好多娛樂玩意兒。有伴我玩的現(xiàn)代智能遙控八輪特技太空狗,有毛絨電動寵物狗,還有智能狗狗車,還有我說不上來的智能這,智能那,可多了。真是形態(tài)各異,五顏六色,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
你們說,那皇家公主能吃到我吃的、用到我用的嗎?那皇家公主能享受如此高檔的待遇嗎?能玩到如此現(xiàn)代的娛樂玩意兒嗎?
再說,那些公主們,出門充其量坐個人抬地轎子,乘個馬拽的木輪轎車。而我,出門爸爸開車,媽媽抱著我坐車,那會兒,我真覺得自己真是公主了。
也許有人要問,你身出何名門后裔,你媽媽竟如此寵你?其實,我也不知道俺是啥身份,啥出身。直到有一天媽媽抱著我去乘公共汽車,才知道我的出身和身份。
二
那天,爸爸開車出門了,媽媽抱著我沿著老鸛河遛彎兒。那是一個雨過天晴的上午,陽光明媚,空氣新鮮,環(huán)境幽雅。整個大地上的花草樹木,大道綠地,猶如純凈水加洗衣粉透透洗過的一樣清新。媽媽抱著我,沿著鸛河大道,一邊欣賞著道旁的花壇綠樹,一邊傾聽著老鸛河的潺潺水聲。
太陽的光束從綠樹間傾斜下來,在大道一側(cè)涂上了一幅褐黑色水墨畫,媽媽抱著我走著,那畫就像放電影一樣向身后移動著。我禁不住新奇、激動,就從媽媽懷里掙到地上,踏著那幅畫歡快地往前跑去。那會兒,我簡直是歡呼雀躍,跑得連媽媽都攆不上我,只聽媽媽在后邊追著喊著:“公主——別跑丟了!公主——別跑丟了!”
就這樣,我雀躍著往前跑,媽媽就在后邊喊著追。我不知道跑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只知道我腿跑酸了,腳跑疼了,我張著嘴巴,伸著舌頭“哈哧”“哈哧”喘著,實在跑不動了,媽媽這才追了上來。
這時,媽媽已是氣喘吁吁,筋疲力盡了。媽媽一把摟住我,差點沒匍匐到地上。媽媽把我摟在懷里,一邊“呼哧”“呼哧”喘噓著,一邊少氣無力地埋怨我,“我的公主奶,你不怕跑丟??!”
歇息了一會兒,媽媽就抱著我往回走。走了一會兒,也許媽媽實在走累了,實在跑不了了,就抱著我說去擠公共汽車。
其實,我們狗族只知道以大小、高低、粗細和新舊看待器物,并不知道什么車豪華,什么車高級,更不知道什么大巴呀、公共汽車什么的。是媽媽剛才抱著我說去乘公共汽車,我才知道的。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去乘這么長寬高大的公共汽車。待媽媽抱著我走到公共汽車跟前,我看到車里已經(jīng)坐了那么多人,還有恁多人擠著爭著上車。媽媽就抱著我去擠著上車,人們見媽媽抱著我往隊里擠,就指責我媽媽,說:“你沒坐過公共汽車呀?”
一位大爺說:“人家成天坐小車,啥時候見人家來擠過公共汽車?”大爺說著,給我媽媽提醒著說,“先來后到,到后邊排隊去!”
媽媽這才無奈地抱著我到后邊排隊……
媽媽抱著排在爭著上車的隊伍里,好像那上車的隊伍好長好長,我眼巴巴地看著前邊的人一個一個上車,后邊的人一個一個往前挪動,好像他們上的太慢太慢了,只覺得等了好長好長時間,終于等到我們上車了。
誰知,媽媽抱著我,剛抬腳登到踏板上,“哎!”那司機厲聲哎著,沖媽媽斷然說道,“你抱著狗不許上車!”
一人不受二人氣,本來剛才媽媽擠著插隊,被人指責一頓就窩了滿肚子氣沒出撒,現(xiàn)在聽司機一說不讓上車,媽媽再也耐不住了。開腔就沒有好話:“你這是公共汽車,不是你私家車。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你有啥權(quán)利不讓我上車?”
我正為媽媽的話叫好喝彩呢,不想那司機兩眼一瞪,沖我媽媽厲聲說道:“它可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本來那司機是說我的,媽媽卻以為說她,惹得媽媽便惡聲惡氣地說道:“你敢說誰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它!”
“你這人不是抬杠嗎?誰家狗是公民?”媽媽懊惱地說著,沖司機牢騷著說,“我這狗雖然不是公民,你知道俺這白雪公主有多金貴?”
“大不了,是個柯基唄。”
“柯基?你拿十個柯基,我都不給你換。俺這白雪公主是雪納瑞茶杯犬,好幾萬塊呢!”
“啥犬也不行!”司機執(zhí)拗地說著,用指頭指著我,“你不抱它可以上車??赡惚е筒辉S上車!”
媽媽手指朝司機眼窩一點,惡狠狠地質(zhì)問道:“你憑啥不讓我抱它上車?”
司機兩眼沖我媽媽一瞪,下巴一翹:“政府有規(guī)定,帶寵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須爭得司乘人員同意。我不同意你抱著它乘車!”
司機這么一說,連車上人都為我媽媽同情了。
有人說:“死規(guī)定,活執(zhí)行嘛!”
有人接著說:“是啊,就讓她上來吧!”
還有人附和著說:“對,就讓她上來吧!”
只想人們這么一同情,司機會讓我們上車呢。誰知,那司機回頭沖那些說話的人,一臉嚴肅地說:“讓她抱著狗上車,誰敢保證她那狗沒有病疫?我得為全車人負責!”
“我們雪納瑞沒病疫,我有防疫證。”媽媽說著就去身上掏證。
“媽媽把證一亮,看你讓上不讓上!”我正暗自得意呢,媽媽卻在身上掏了個空。
媽媽急忙又去包里掏,也沒掏出。媽媽這才支支吾吾地說,“哦,證忘、忘家里了。反、反正我天天給雪納瑞洗梳,還、還兩天噴一次狗得救,三天噴一次驅(qū)蟲液。還……”
“別說空話耽擱時間了,我還要趕班次呢!”
見司機截然打斷了媽媽的話,我正一邊怒視著司機,一邊在心里埋怨自己,是自己累贅了媽媽時,只聽那司機對車上人說:“大家知道為啥不讓那女人上車?因為她把狗稀罕得比她媽都親,她親媽來了都不待見,還把她媽攆出門外……”
接著從車窗里擠出一片驚訝和謾罵,繼而從車窗里呸出一口口唾沫,那唾沫星子,似一個個巴掌,“啪啪啪”落在我和媽媽的臉上……
這時奶奶那次來了又走的情景,立刻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眼前重現(xiàn)……
三
那天奶奶來時,媽媽正抱著我坐在她的懷里,用她那肥而白皙的奶油色手指,在我背上梳著哄著我說,“我的白雪公主乖乖,快睡覺覺了??……”
起初,我不知道來的是奶奶,也沒聽媽媽喊奶奶叫媽媽。還是見奶奶自己跑上前,用驚奇地眼神彎腰看著我,說:“哎呀,這狗狗真好看,白得跟雪似的。奶奶來了,你咋不理奶奶?”
奶奶說著,稀罕得伸手就來抱我,卻被媽媽手背一擋,冷冷地說:“別碰它,看你那手!”
我這才知道來的是奶奶。也就在這時,我看見奶奶那雙黃褐色的手,干枯發(fā)皺的皮肉不是長在上面的,好似是裹在手指的筋骨上。見媽媽看著我頭都沒抬,只是臉朝廚屋那邊一擺,“那地上有蘿卜、白菜。我正哄公主睡覺,你自己去下碗面吃吃回去吧!”
聞聽讓奶奶吃蘿卜、白菜,冰箱里雞鴨魚啥肉都有,土雞蛋、鵪鶉蛋,恁多好吃的不讓奶奶吃,是媽媽不待見奶奶?不可能,絕不可能。自我來到媽媽家里,媽媽都如此待見我,媽媽怎能不待見奶奶呢?也許是媽媽怕奶奶吃血脂稠、高血壓吧?再不就是奶奶是媽媽的后娘妖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