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星】唱罷(小說)
(一)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倪二爺被賈大人抓走了!”醉金剛的跟班小鴿子慌里慌張地跑進倪家報信。
“???哪個賈大人?為什么事抓的我爹?”倪二的女兒笑笑在里屋聽到了小鴿子的話,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忙挑門簾走出來問。
“是京兆尹賈雨村賈大人抓的,因為二爺擋了賈大人的路?!?br />
“這老東西,好好的,擋人家路做甚?”倪二家的道:“鴿子,你說詳細點!”
“是這樣的,二爺今天在賭場收債放貸十分順利,就去了酒館多喝了兩杯。我攙著二爺出了酒館,走了不遠,二爺就非要躺在路中間歇歇再走。我拗不過他!過了一會兒,賈大人的轎子就過來了。二爺躺在那里不讓路,嘴里說,酒錢是我自己的,路是皇家的,我醉金剛愛怎么喝酒怎么喝,愛怎么躺就怎么躺。那賈大人就吩咐人打二爺,說是看看他到底是真金剛還是假金剛?二爺被抽打了幾鞭子,開始求饒了??少Z大人不依,讓人把二爺捆起來帶回去投進大牢等待發(fā)落了?!?br />
“哎呀呀,這老東西真是天亂子不惹惹地亂子,喝了酒就不知姓什么了!他挨打活該!老東西就不想想,他被抓了,家里可怎么辦?。俊蹦叨业目拗鴶?shù)落著:“倪二呀倪二,你個挨千刀的酒蒙子老東西,但凡聽我一點勸,不喝那勞什子東西,哪能出這事啊?”
倪笑笑邊哭邊安慰母親道:“娘,事情已經發(fā)生了,哭有什么用?我們得想法子把我爹從牢里撈出來才是正經?!?br />
倪二家的望著女兒道:“還要我不哭?你不也哭了嗎?我們娘倆個,也不認識那個賈大人,這如何是好???”
笑笑用手帕給母親和自己擦了擦眼淚道:“我是聽說爹爹被打,現(xiàn)在又在牢里,心里難受才落淚的,并不是被他氣哭的。”
“丫頭啊,你以為就你心疼你爹?娘生氣罵他,是恨鐵不成鋼?。∧阏f說,他鬧這一出,我們能怎么辦?”
笑笑想了想道:“娘,你還記得爹說過,那年他幫助過西廊下的賈蕓蕓二爺嗎?”
“蕓二爺?我想起來了,他是榮國府一家子的族人,又那年仗著你爹資助的銀子打通璉二爺璉二奶奶的關節(jié),眼下在榮國府當差,我們找他想想法子?!?br />
小鴿子說:“我也想起來了,那賈雨村賈大人據(jù)說也是和榮國府賈家是同宗,他當官背后還是榮國府給做的靠山。他們是一家子人,蕓二爺找到榮國府的哪個主子去跟賈大人說一嘴,還愁我們二爺不馬上放回來?”
“我原想著仗著榮國府的勢力,能壓得住那京兆尹賈雨村大人。沒想到他和榮國府還有同宗這層關系?鴿子兄,麻煩你去請蕓二爺過來可好?”
“妹子客氣了!我這就去!”
(二)
賈蕓得了小鴿子的信,一刻也沒耽擱就趕到了倪家。他先安慰了倪家母女,又拍著胸脯保證這事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手到擒來。倪家母女聽了心方安穩(wěn)下來。等送走了賈蕓,倪二家的就對女兒說:“俗話說,什么草都熱炕,什么人都可交。今兒一見,果真如此!”
放下倪家母女在家感慨等賈蕓的信兒不提,單說賈蕓出了倪家,心里想著賈璉懼內,這樣的事兒他還得聽鳳姐的。鳳姐是無利不起早雁過拔毛的主。求她?還不得獅子大開口!那賈雨村以前每到榮國府,都要見見賈寶玉寶二爺。寶二爺又是自己的干爹,不如去求寶二爺,讓他找賈雨村求個情,賈雨村還不馬上把倪二放了?
可是,寶二爺失玉時就搬出了大觀園住在賈母的院子里;和薛姑娘成親前,賈政又在自己的里院收拾了二十間房子給他。那里屬于女眷內院,平時連小廝都不許隨便進入,他一個大男人更是進入不得。寶二爺自從失玉大病一場后,也不隨便出來,這可怎么辦?賈蕓在榮國府大門口轉悠了十幾圈,把心一橫,為了救倪二他豁出去了,對著榮國府的門子們抱拳作揖道:“爺們好!我有急事要見寶二爺,煩請諸位爺,給通報一下?!?br />
誰知這些門子,都是勢力眼。他們知道大觀園人丁稀少園子已經荒廢被主子關了,賈蕓失去了園子里種植樹木維護樹木的差事,根本就不把他當回事兒道:“去去去,老太太有命,不許外人見二爺。”
賈蕓回道:“我是寶二爺?shù)母蓛鹤?,不算是外人。煩請諸位爺給通報一下。”說著,他掏出一塊銀子能有四五兩重,遞過去:“這點銀子不成敬意,給諸位爺買些果子吃?!?br />
“是銀子的事嗎?老太太的吩咐,我們可不敢忤逆了。我們總不能為了你的事,打了飯碗吧?”
賈蕓無奈說道:“那就煩請去跟璉二爺璉二奶奶通報一下,我找他們也一樣。”
一個門子把那塊銀子收了起來道:“你等著,我進去給你問問?!辈灰粫耗侨顺鰜淼溃骸碍I二爺忙著老爺要回京的事兒不在家。二奶奶身體欠安,不見客,請蕓二爺回去吧!”
賈蕓在榮國府碰了一鼻子灰,悶悶不樂回到家。小鴿子等在他家里聽信兒。大話說了出去,這會兒賈蕓說自己見不到榮國府的主子們,事兒辦不成,既對不起倪二一家人,又丟人現(xiàn)眼了。他只能撒謊讓小鴿子回去告訴倪家母女,他已經跟璉二爺和二奶奶說好了,璉二爺這幾天忙政老爺回京,等兩天忙完了就親自去京兆尹賈大人那里把倪二領回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賈蕓就又去了榮國府。門子進去也是不大一會兒就出來了,重復著昨天的話。
賈蕓不死心,一連七天,一天比一天早就來到榮國府大門口求見賈璉夫婦。得到的答復依然是璉二爺忙璉二奶奶身體有恙不能相見。倪家母女心里著急,又每天派小鴿子來詢問。賈蕓撒謊撒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老重復了。
這一天他算好了是小紅的回家休息之期,早早地守在小紅回家的必經之路。未時一刻,小紅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她見賈蕓站在她的前頭,停了下來說道:“蕓二爺,晴天白日的,你攔我做甚?讓人看到了是要說閑話了?!?br />
賈蕓心里想:那時在大觀園里,姑娘和我互換手帕都不怕人說閑話,這兩年卻避開了我。還不是因為你父母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你每每勸我再等等,你會說服你父母??墒?,到如今也沒個動靜,害的我們見一面,像做賊似的。嘴里卻不敢唐突小紅道:“唉,人敬有狗咬丑。我現(xiàn)在在榮國府沒了差事,連那些門子們都狗眼看人低,我想見見二奶奶都不成了?!?br />
小紅道:“二爺,你也不用一語雙關來罵我父母。誰家的父母不盼著女兒能嫁到一個好點的人家?”
“小紅姐姐你誤會了,我就是說那些門子們。至于我們的婚事,是我辜負了姐姐?!?br />
小紅心里想:他好歹是個賈氏宗族的正經子孫,我父母對他的出身沒話說。就是他這人家里窮了點,好不容易在府里有份差事,我父母怕這差事不長久才不同意我們的親事?,F(xiàn)在他差事真沒了,我父母更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了。不由得她眼眶濕潤了道:“二爺,是想再求二奶奶給你派個差事嗎?我可以幫你見她?!?br />
賈蕓要的就是小紅能幫他見到鳳姐的這句話,又見小紅眼里含淚,心里也跟著不是滋味,怎好說出實情來傷害她?他敷衍地點了頭,又寬慰了小紅幾句,要她放心,就算他在賈府里找不到差事,也要開間鋪子讓日后小紅過門后的衣食住行有保障。
第二天的上午巳時一過,有二門小廝出來招呼道:“賈蕓賈二爺呢?璉二奶奶有請。”
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賈蕓忙答應著,跟著小廝往里面走。
鳳姐看在小紅的面子,答應見賈蕓。心里想著:小紅這丫頭跟我?guī)啄炅?,辦事精明能干,深得我心。她和蕓兒的事,我早有耳聞。這丫頭不貪慕府里的幾個男主子的身份地位,想方設法的給他們做小。單憑這一點,這丫頭就可敬。我先想法子幫蕓兒安排一個好差事,再親自出面給他們做媒,到時候林之孝兩口子怎么也得給我點薄面。她和小紅都沒想到,賈蕓這次來的真實目的是要托鳳姐的關系去撈倪二。他先是敷衍著鳳姐和小紅的話題,表達了希望鳳姐再給自己安排一個差事的意愿,然后話鋒一轉,向鳳姐講起了倪二的遭遇。
鳳姐聽完了賈蕓的講述,心里犯起了合計:這臭小子幫倪二家的平事兒,一定是接到了人家的好處了。她想起了自己以前替人平事,都是有好處的,就更加堅信賈蕓也是那樣的人了。她想開口跟賈蕓要好處,又怕失了身份,思索再三拒絕道:“蕓二爺有所不知啊,令表兄薛大爺身上還有官司呢。我們老爺早就發(fā)下話來,府里的人誰也不能動用自己手里的人脈關系徇私枉法。你想想,薛大爺是我們至親骨肉,我們老爺太太璉二爺都秉公處理,何況外人?你回去告訴倪家母女,讓她們也相信朝廷律法,等候賈大人處理吧?!?br />
賈蕓還要央求,鳳姐抬抬手,招呼小紅道:“送蕓二爺出去吧,我累了要歇歇了。”
賈蕓沒法子只得跟著小紅出來,少不得跟小紅解釋幾句,并好言感激她一翻哄她高興。
回到家了,算算日期倪二在牢里已經有二十多天了,他再也瞞不下去了,只得厚著臉皮親自去了倪家,跟倪家母女實話實說,說是賈璉兩口子不肯幫忙。鳳二奶奶還說了,連薛蟠薛大爺是他們的至親,犯了事兒,他們賈家都袖手旁觀的,更何況旁人?并讓倪家母女再另請高明。
(三)
送走了賈蕓,倪二家的再也撐不住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倪笑笑這些日子以來,和母親一樣,在愁苦中煎熬著等待著,盼望著賈蕓能托榮國府的人把父親給撈出來。可是,等來等去等了一場空!難怪母親大哭!像她們這樣的底層家庭的女人,到哪里去再托關系找人往外撈人呢?可是,家里就母女二人,她要是也和母親一樣大哭,母親豈不是更沒了主張?
想到著,倪笑笑壓住悲哀,對母親說:“娘,快別哭了??迚牧松碜樱l能替您受著?”
“嗚嗚嗚,你爹在里面指不定受多大罪呢?他要是出不來,我們娘倆可怎么辦???”
“娘,您就是在家里哭死了,爹該出不來還不如出不來嗎?我們找不到門路,不如去求神拜佛吧?!?br />
“笑笑,求神拜佛有用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不誠心誠意去求,怎么知道老天不幫我們?”
倪二家的此時也沒主意,一切就聽從女兒的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娘兩個起來洗漱完畢,按著昨晚商量的,兩個人兵分兩路。倪二家的出了城外,到鐵檻寺和饅頭庵燒香拜佛。倪笑笑則就近去了清虛觀上香。
話說清虛觀里,那天正好有一位香客昨夜在那里過夜。清晨起來,吃了齋飯,和張真人道別,要去拜會一位老友。他出了后院走到前院見三清老祖前面跪著一位姑娘。這姑娘插上了三支香,邊哭邊磕頭如搗蒜。那位香客經過她的身邊,聽見她口中祈禱道:“無量壽尊,大慈大悲的三清老祖啊,求您顯顯靈,讓京兆尹賈大人放我父回家吧!”
那人:“喲!”停下了腳步問道:“姑娘,你說的京兆尹賈大人,可是賈雨村賈大人嗎?”
那姑娘就是醉金剛倪二的女兒倪笑笑。她正在誠心誠意地禱告,突然聽見身旁有人發(fā)問,抬頭望去,見是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此人相貌平平穿戴卻不俗。她心中一顫想到:看他穿戴非富即貴,難不成他認識賈大人?或者他就是賈大人?想到這,笑笑轉過身來沖著他作揖磕頭道:“回大人,小女子所說的賈大人正是賈雨村賈大人?!?br />
那男人擺手道:“姑娘,我就隨口問問,受不起你的禮。快快請起!”
笑笑又磕頭道:“聽大人的口氣,想必和賈大人相熟?小女子求大人幫忙救我父親!”
那男子心里想著:這姑娘倒也聰慧,聽話能聽出音來,這賈雨村最近升任的京兆尹兼管稅務。他那個人生性貪婪暴戾,不會是在他管轄區(qū)域內,測量土地登記陷害了這姑娘的父親吧?那樣,我去替這姑娘的父親求情,不等于抓到了賈雨村的小辮子讓他難堪嗎?他嘆道:“唉,姑娘,本人實不相瞞確實認識這賈大人,和他也有淵源。只是本人人微言輕幫不到姑娘??!”說著就要走。
倪笑笑一聽她認識賈大人,哪里能輕易放棄這跟救命稻草?她跪爬到那人跟前,抱住他的一條腿央求道:“大人救救我父吧!只要您肯去賈大人面前替我父求情,小女子愿給大人當牛做馬報答您!”
“你這姑娘!”那人正式地打量著倪笑笑,見她身材纖細,五官姣美,尤其是那皮膚白皙細膩,十六七歲左右正是花一樣的年紀。他心里打開了小算盤,心臟砰砰砰像小鹿亂撞。他權衡利弊:為了這個美人兒,大不了跟賈雨村翻臉。
(四)
倪笑笑那天中午回到家里,嘴上跟母親講,她自己上午去清虛觀上香,三清老祖顯靈了,讓她在觀里遇到了一位貴人。那貴人向她保證,最遲明個早上就能讓父親回家。心里她自己將信將疑:那位大人真的能這么有能力?如果他真的能明個早上就把父親從牢里撈出來,自己以身相許給他做妾室也不算辱沒了自己。就怕他像賈蕓那樣,只是嘴把式,那再怎么撈父親呢?
那一天笑笑表面平靜,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那天的傍晚,倪二在夕陽落山的那一刻踏進了家門。倪二家的和笑笑喜極而泣。小鴿子和倪二的一幫狐朋狗友,張羅火盆讓倪二過的,張羅酒的,張羅菜的,一大群人聚在倪二家里給他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吃飽喝足了各自散去。倪二問:“老婆,笑笑,你們辛苦了!要不是你們周旋,怕是我還得待在牢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