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死了，死在了初冬的深夜，死在了它最愛的人手里。
　　 去年盛夏的一個傍晚，一只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鸚鵡，落在戶外唱歌的妻子肩頭。這只鸚鵡巴掌般大小，身上的羽毛藍白相間，綠豆粒兒般大小的眼睛黝黑而明亮，嘴巴酷似鷹鉤，尾巴好像一把長長的掃帚，爪子纖細而有力，十分討人喜愛。妻子驅(qū)趕了幾次，鸚鵡都是飛去又飛回。天生喜愛小動物的妻子頓生惻隱之心，似乎覺得這也是她與這小家伙之間的一種緣分，于是將鸚鵡帶回家，并取名“小美”。
　　 我并不喜歡小動物，主要是缺乏耐心，生怕由于自己的不細心、不周到，而使小動物不能得到很好的照料。況且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地雞毛，又怎能給小動物以周全和幸福。妻子幾次欲養(yǎng)小貓小狗，我都嚴辭拒絕了。但對于小美，我卻莫名地接納了。
　　 別人家的鸚鵡多是籠養(yǎng)，而小美卻是散養(yǎng)。我曾經(jīng)買過一個鳥籠，但小美卻像見了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躲得遠遠的，拒不入籠。即使強行捉住放進籠里，它也總能想法設(shè)法逃脫出來。我想這應(yīng)該是缺乏訓練的緣故吧。于是，一貫缺乏耐心的我只好暫且任它在家里飛來飛去，做個自由鳥。
　　 小美非常聰明。每次我或妻子回家，腳步尚未踏進家門，小美總能聞聲而動，循著門鎖扭動的聲音，第一時間飛到門口迎接，落在你的肩膀上搖頭晃腦，顯得十分親熱和開心。有時，也會扒在門框或者站在鞋柜上，靜待我們回家，讓我們驚喜不已。
　　 小美十分可愛。有時表揚或贊美它幾句，它會沖著你不停地點頭哈腰，憨態(tài)十足。批評或斥責幾句，立馬飛走，怎么也叫不回來。有天晚上，我?guī)∶廊ハ词珠g睡覺，它卻扒在我的肩頭趕也趕不走，甚至扒在我的耳邊嘰嘰喳喳叫個沒完。像是求饒，又像是在撒嬌。似乎在說：“求求你了，別讓我睡在這里了。”我的心頓時被融化了，無可奈何地任由它去了。
　　 小美極具活力。每天天不亮，小美就早早醒來，飛到我的床頭嘰喳個不停，宛如叫鳴雞一般。我不起床，它絕不罷休。小美每天在家里飛來飛去，要么啄食，要么磨喙，要么梳理羽毛，很少有安靜的時候，似乎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我戲稱它“精神小伙”。
　　 小美還有幾分調(diào)皮。它總喜歡像彈琴一樣在我的身上蹦來蹦去，甚至用它那鷹鉤般堅硬無比的嘴巴輕啄我的腳心，不痛，但癢癢的，常常讓我忍俊不住。盡管它有自己喝水的小碗，卻常常趁我不備，偷喝我的茯茶，對可樂更是情有獨鐘。
　　 當然，小美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和不足。比如愛叫，且聲音洪亮，聲震四方，多少有些擾民；比如隨處大小便，不講衛(wèi)生，處處埋雷，讓人防不勝防；比如特別粘人，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粘在你的身上，任憑你抖肩甩手跺腳也無濟于事，不勝其煩。
　　 對待小美，與對待朋友一樣，既然喜歡它的長處，也要接受它的缺點。所謂人無完人、鳥無完鳥。
　　 其實，對于小美的喜愛，更緣于一種陪伴。去年冬天，我去南方小住，妻子因為工作的緣故留在家里。女兒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所以日常陪伴妻子的唯有小美。正是由于小美的存在，才使妻子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里，少了些許孤獨與寂寞。毫不夸張地講，那段時日，小美儼然是妻子的生活伴侶和精神支柱。妻子對小美的喜愛更是溢于言表。待我從南方回來，因為很少外出的緣故，小美又陪我讀書、喝茶、刷抖音、看電視，像情人般耳鬢廝磨、親密無間。妻子甚至頗有幾分嫉妒地說，是我搶走了小美對她的愛，我才是小美最愛的那個人。
　　 隨著天氣轉(zhuǎn)冷，晝夜溫差拉大，我開始著手考慮小美的過冬保暖問題。甚至下決心準備抽出時間學習鸚鵡養(yǎng)護知識，讓小美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更加健康的成長。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鳥有旦夕禍福，悲劇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降臨。一天深夜，窗外冬雨淅瀝，室內(nèi)由于尚未供暖而透出絲絲寒意?？赡苡捎谔^寒冷，小美從客廳飛到臥室，落在我的身旁。第二天早上，當我起床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小美居然像標本一樣仰天斜躺在床腳，雙眼微睜，身體已經(jīng)變冷發(fā)硬。我大腦一片空白，難以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隨即意識到，可能是我在熟睡中翻身壓死了試圖鉆進被窩取暖的小美。想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葬送在我的手里，我不寒而栗、懊惱不已。
　　 聞聲趕來的妻子，雙手捧著小美的尸體，一遍又一遍輕聲地呼喚著：“小美，起床了！小美，起床了！”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窒息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當確認小美再無生還的可能時，妻子憂怨地看著我說：“小美那么愛你，你卻害死了它?！鞭D(zhuǎn)而對小美說道：“再有兩天就要供暖了，難道就連這兩天，你也等不及了么?！?br />　　 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深深的自責，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卻始終不曾流下。
　　 我俯下身，蹲在小美的尸體前，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小美！”
　　 妻子獨自下樓安葬小美，把它葬在了一顆自種的花椒樹下。推開我家窗戶，便能看到樓下那顆花椒樹和樹下的小美。埋葬完小美，臨走時，妻子告訴小美：“咱家住在19樓，你若感到孤單，就?；丶铱纯?。明晚，我來給你打怕?！?br />　　 小美的死，讓我終生難忘，并將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疼。不僅因為它曾帶給我們開心快樂和默默陪伴，也不僅因為是我無意間害死了它，更因為每一個生命都值得我們用心尊重、呵護與珍惜。
　　 為了紀念小美，我用現(xiàn)代化的AI手段創(chuàng)作了一首小歌：“小美小美，可愛的小美。難忘你的模樣，難忘你的眼神，難忘你的聰明調(diào)皮，難忘你的歡聲笑語。你的離去，使我心中永遠的疼。請讓我對你說聲對不起。在新的世界里，愿你遠離寒冬，擁抱溫暖?！?br />　　 鍵盤落處，我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