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以它卓越到無與倫比的方式曬干了有關春夏的一切回憶，風干了的回憶被保存在千年以后的地殼，在一個又一個春去秋來的年月里寂靜著。
　　 西安今年的秋冬天，是我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細細觀察的季節(jié)。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或許是錯別前的見面顯得尤為珍貴和正式，它也盛裝出席了二○二四年的末尾，像一面碩大華麗的鏡子降落在我眼前的湖畔。向來描繪秋日和冬日的詞匯便是澄澈，因為它干凈，明亮，不同于其他季節(jié)的躁動，只是輕微地泛起漣漪，隨后不久便恢復平靜。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出門，剛走出室內(nèi)，便有一種奇特的味道鉆進了我的鼻子。所以那是什么——我感受到，那是秋天最后的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下來的聲音，落在冰冷的土地上激起的冬天的味道。
　　 整齊站立著的楓樹在秋天的進行曲里為自己畫了一幅油畫，或許是太陽繞過北半球的另一邊，學會了西洋畫的精髓，在碩大鏡光的折射下為這些興致勃勃的楓樹畫了一幅肖像。天空是密集的油彩，紅的、橙的、綠的、深綠和半邊紅綠，還有金黃的葉片在迎風招展，落在秋風中的褐色葉片被來往的腳步帶起，在人潮中隨意穿行。天空的蔚藍似乎不再重要，只吝嗇地從樹葉中顯出一部分來，瓦藍瓦藍，和太陽見到的那位波斯舞娘明媚的眼睛一樣，也和她纖細脖頸上的藍寶石相似。油畫完成后的太陽在午后的靜謐中聽著東風演繹的北國交響樂，拿起丁達爾的筆刷在畫布上涂了一遍棕油。
　　 噴泉邊上有幾棵高貴的銀杏樹，它遍體金黃，就連落在水中的葉子都是銀亮的。和不遠處的楓樹不同，它似乎喜歡高雅的殿堂鋼琴獨奏和照相機“咔嚓”一聲之前亮起的閃光燈。月亮也更加喜歡驕傲的銀杏，每晚都掛在它最高的樹枝上，將自己藏進銀杏的葉群里，和星星捉迷藏，這時候的楓樹們便一聲不吭，太陽已經(jīng)回家，它們不再喧嘩。我好奇在夜深人靜的深夜里，月亮是否會在天空拉起云朵做成的豎琴，配上緩緩流淌的噴泉，讓高貴的銀杏欣賞動人的獨奏。我未曾見過這樣奇妙的一幕，但是我猜想一定是有的，因為每天清晨，在那池略顯疲憊的噴泉池中總會落著七八枚銀杏果，那是昨天夜里銀杏給予月光噴泉的六便士。
　　 這個季節(jié)的湖水不是透明也不是湖藍，它是太陽作畫時的洗筆池，濃厚風韻極了的藍綠色，像孔雀的羽毛，也像琺瑯彩和琉璃。午后暖融融的陽光帶著醇熟棉花的氣息，風從容地在湖面起舞，逗弄著幾尾紅鰱，水波四散開來向各個方向，沒人知道終點在哪兒。湖面正中央泛濫著金光，斑駁的光影在波瀾中起伏，形成小山。朱紅色蜿蜒曲折的廊橋簇擁著湖，幾只吵鬧的雀從云層中俯沖下來落在廊上，低著頭啄食跳躍的光斑，樂此不疲。
　　 趁著天氣正好，打開一扇窗戶，太陽、月亮、楓樹和銀杏、湖水與光斑，或許它們會偷偷溜進去，送給你一些秋天的禮物和冬天的氣味。像很久未見的朋友，總有告別，總有再見，它們在圍巾上打了一個結(jié)，告訴我珍惜和憧憬，從太陽升起到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