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相約秋天】與秋天的再度重相逢(散文)
在四季如春的彩云之南,季節(jié)更替無聲無息。眼見著采蓮河邊的一排水杉從翠綠、淺黃到深棕,和藍茵茵的天空一起,倒影在清澈的河水中,如詩如畫,秋天來了。
河水褪去夏天多雨的湍急渾濁,悠悠流淌,河底被激蕩了一夏的水?輕輕悄悄修整著強韌和凌亂,有了幾分綠油油的嬌嬈,柔柔地在在水底飄搖。在岸邊樹稍或縮頭縮腦或迅疾俯沖的白鷺鷥,也終于可以邁著細長腿在水中漫步,時不時啄上一條小魚小泥鰍,在眾人的注視下優(yōu)雅地吞下獵物。太陽也似乎收斂了熱烈的光芒,明亮、高遠。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暢通透,照耀在萬物上,神奇地讓萬物染上了秋色。在一片片金黃的秋色里,姹紫嫣紅的花兒都露了怯。
在遠離城市的村莊,秋天依然是忙碌的。如果說春天的忙碌充滿展望和期待,夏天的忙碌投入而篤定,那么到了秋天,忙碌應(yīng)該是充實而喜悅的。路邊一樹又一樹的紅柿子昭告著莊稼果實的成熟,催促著農(nóng)人們秋收時節(jié)到了。
二三十年的山鄉(xiāng)巨變,如今的村莊四處有嶄新的小樓林立,整潔漂亮但也只有年節(jié)才透出人氣,仍堅持在田間地頭勞作的多是上了些年紀的農(nóng)人。秋風悠悠地刮,枝葉緩緩地落,農(nóng)人們晨起吃過早飯,慢慢地走上坡,下到田地,開始在金黃的莊稼地里收割,今天收不完,明天再接著來。田間耕種的糧食作物已不再是支撐一家子生存的依賴,搶收的急迫和豐收的喜悅似乎都已不再那么濃烈了。
我有著豐收過后月下踏歌的記憶,并非小說的杜撰,也非如今商業(yè)化古城里的游客式體驗。那時候的村莊炊煙裊裊、雞鳴狗吠。深秋時節(jié),熱火朝天的搶收漸近尾聲。不定哪一個有月亮的夜晚,清亮悠揚的笛聲從一片空地上飄蕩起來。不一會兒,本已安靜的村莊又有了動靜,勞作一天的人們各自推開院門,就著月光穿過大石小徑,從各個角落漸漸匯聚到場地上來了。姑娘小伙們歡騰起來,手拉著手圍成圈,隨著笛聲歡快的節(jié)奏踏起歌來。舞步簡單熱烈,加入的人越來越多,圈子越拉越大,中間的笛手像個大師一樣吹奏得越發(fā)激昂,不停地變換著曲調(diào),指引著人們變換著舞步,笛聲不斷,舞步不停。清冷的月亮似乎也被這人間的歡樂感染了,奉獻出越發(fā)明亮的光輝,點燃人們心頭的激情,盡情釋放著勞作收獲后的歡愉。沒有經(jīng)歷辛勤的勞作和收獲,哪有如此恣意放空的喜悅和滿足。
秋天還有個重頭戲——中秋節(jié),這不僅是親朋團聚的日子,更是慶祝豐收的節(jié)日。月月的月圓都比不過中秋的月圓,秋高氣爽時節(jié),天遠地闊,朗月從天際升起,沖破云層,再上中天,將月華無聲傾泄,似乎將天上的靈氣注入大地,撫慰人間的辛勞、躁動和不安。
少時在縣中上學,記得有一年臨近中秋,結(jié)束一天的功課,我急急往家跑。彼時整個小城已經(jīng)籠罩在烤月餅馥郁香甜的氣息里,比起還沒做完的作業(yè),我更惦記家中新烤的大月餅??熘列iT,迎面走來兩個身材修長、笑容和煦的年輕小伙,背著挎包,戴著眼鏡,各自提著一網(wǎng)兜黃橙橙的大橘子。倆人邊走邊聊,陽光透過樹縫忽明忽暗地灑在他們身上,樹縫外的天藍得那樣清澈。他們?nèi)绱藲舛ㄉ耖e!他們一定是在外上大學或者已經(jīng)工作,從遠方歸家過節(jié)。遠方和家,在那樣一個秋天的午后,被他倆不急不緩的腳步串在了一起,引發(fā)了一個懵懂少年無盡的遐想。這溫馨的場景定格在我的腦海中,甚至一時叫我忘記了垂涎的月餅。我多想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努力走出去,去向遠方,再從容地回來。
成年后的我曾在中秋的晚上聊發(fā)些許少年狂,興致勃勃走上街頭去湊熱鬧。街上燈光透亮,月亮不知所終。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一個方向涌去,總以為前方有著什么神奇的召喚。一路擠到盡頭,廣場上除了茫然四顧的人們,便是各種商家的賣場和促銷??此茻狒[非凡的碌碌眾生,實則空虛而無所適從,身處熱鬧卻寂寥無趣。不如歸去,繼泡上未喝完的茶,翻開未琢磨透的書與古人。
昔北伐告捷后南返的曹操,時年已五十有三,在秋風蕭瑟中東臨碣石觀《觀滄?!罚娛恰皹淠緟采?,百?豐茂”,洪波涌起的海上,“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如出其里”,盡顯海納百川的胸懷和壯志,更有達觀的宇宙氣象。僅一年之后,赤壁之戰(zhàn),曹操遭遇了周瑜的火燒連營,大敗。后壯志難酬、求賢若渴的孟德先生寫下了千古名篇《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歲月悠悠八百載,人生短短幾個秋。一生被貶謫流放無數(shù)次的蘇軾,因烏臺詩案莫名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囹圄和貶謫,常游山水以排解郁郁。其間寫就《念奴嬌赤壁懷古》,感懷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嘆息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秋天借明月高照,與朋友駕舟夜游赤壁,寫下前后赤壁賦。同行的朋友想起孟德曾于此地大戰(zhàn)困于周郞,嘆:一世之雄今安在,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究。蘇子達觀地勸解: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盡藏也,而吾與子之共適。這樣的千古名言,人類思想的精華,如同亙古不變的清風明月,輕撫過焦躁悲觀的情緒,滋養(yǎng)著人們的心靈,寬解著歷代文人的胸懷。
一場秋雨一場涼,晨起加衣外出,碰到一位老鄰居,背個雙肩包,精神矍鑠,大聲告訴我,要趕去參加六十年的高中同學聚會,直叫我驚訝!經(jīng)這六十年各自的風雨兼程,歸來依然還能是少年!想起在老家獨立生活的父親,勞碌半生退休還家,一方小院,三五老友,幾壟菜畦。學著農(nóng)人看著節(jié)氣耕種,秋后玉米有了收成,金燦燦鋪曬一大片。閑散時烤著太陽,將金黃的玉米粒刨下晾曬在走道上。院門口的樹上掛滿金黃的柿子,小院也是一番秋意濃濃的豐收景象。老父中意于這樣粗茶淡飯的簡單生活,體會著與天地自然為一體的勞作收獲,甚是知足。常念叨:莫道桑榆晚,紅霞正滿天。
一陣秋風吹過,路邊的大樹飄落幾片黃葉。我剛好經(jīng)過一片多年前曾熱鬧非凡的商業(yè)城,如今冷冷清清,廢棄的商鋪門前有人就地擺上蔬菜售賣,幾元一大堆?;叵脒@幾十年的變化,很多曾經(jīng)熱門的東西漸漸就消失不見了,總有新的東西取而代之。無破不立,暫時的困局總有破解之時。秋風掃了落葉,經(jīng)一冬的蘊蓄,來年春天定會復(fù)蘇生發(fā),然后在夏天的驕陽雨露下成長盛放,等秋天再次來臨,大地自會毫無保留地交出五彩斑斕的壯美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