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尋夢吉首(散文)
一
湘西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上的湘西指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轄吉首市以及瀘溪、鳳凰、花垣、保靖、古丈、永順、龍山七縣。廣義上的湘西除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還包括張家界市、懷化市、邵陽市西部以及常德、婁底、永州三市的部分縣市,我想去的吉首是真正的湘西,而桃源和沅陵則屬于廣義上的湘西。
神秘,似乎應(yīng)該用黑暗與之匹配,所以我選擇了夜宿吉首。我想在寧靜的夜,用心對接湘西的原始神秘。
吉首,名字挺怪的,想必不少人沒有聽說過。如果不是因為一個故人,我至今也在孤陋寡聞之列。查閱資料,它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駐地,曾先后用名鎮(zhèn)溪、乾州、乾城、所里,后逐漸隨苗語音譯為“吉首”。在苗語中,“吉首”意為“繁榮興盛而且位置比較重要的地方”。的確挺重要的,因為吉首自古以來就是湘西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
第一次知道吉首這個名字,是在激情飛揚的學生時代。一位同樣激情飛揚的女孩,因為看了我在《遼寧青年》上的文章,成了我的筆友。她的信封上印著一個地址——湖南省吉首衛(wèi)生學校。激情飛揚的年代,除了熱血沸騰之外,知識貧瘠得可憐,我從沒了解過吉首以及吉首所代表的意義。我不知道她是土家族、苗族還是漢族,不知道她家在城鎮(zhèn)還是村寨,不知道她住不住吊腳樓,只知道她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未來的白衣天使。我們斷斷續(xù)續(xù)地聯(lián)系著,直到畢業(yè)各奔西東。
二
我是個有執(zhí)念的人,特別執(zhí)著于過往。對于曾經(jīng)的朋友,我喜歡造訪其生活過的地方,試圖以這樣的特殊方式,表達我深深的懷念。每走進一個陌生的城市,踏上陌生的街道,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這里的每條小巷、每棟建筑留有舊友的氣息。每走過一個地方,我都會在心底發(fā)問一次,我來到了你的城市,你知道嗎?我走過了你走過的路,你能感知到嗎?
帶著久別重逢般的心情,我來到榮昌路十八號,那里曾經(jīng)是吉首衛(wèi)校的所在地。遺憾的是三十年過去了,衛(wèi)校已不復存在。我走在那段路上,一步步地丈量,試圖從每一寸路、每一縷風中捕捉那些逝去的時光。我走進街角的老書店,企望那里依舊擺放著舊友曾經(jīng)鐘愛的書籍。我走進巷尾的老餐館,企望看到舊友提過多次的味道。我明白,我是在用這種方式追憶如水的青春,也是在用這種方式與過去進行隆重的告別。
夜晚的燈光點亮了這座城市,也點亮了我夜宿的苗族布衣大酒店對過的乾州古城。和我去過的其他地方一樣,在現(xiàn)代文明的照拂下,這里的夜晚也變的璀璨輝煌。它高樓林立,它人潮洶涌,它處處透著商業(yè)和欲望的氣息。我站在乾州古城的門口,看車來車往,看行人匆匆,一切都不是夢幻,一切都是現(xiàn)代化的模樣,湘西在我的眼里不再原始神秘。無怪乎八十年前沈從文針對人們對湘西的誤解,專門寫了一本名為《湘西》的小書,介紹自己的家鄉(xiāng)。他說許多人心懷不安與好奇經(jīng)過湘西,經(jīng)過后有人相信傳說,不大相信眼睛,認為湘西人多會“放蠱”,會“趕尸”,野蠻、貧瘠、愚蠢,這種想法十分可笑。沈從文先生對家鄉(xiāng)的拳拳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三
這幾年,全國各地似乎對建造古城有一種偏執(zhí)。有條件的要建,沒有條件的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建,好像不如此,那些曾經(jīng)在歷史上存在過的城市馬上就要從歷史上消失。嶄新的仿古建筑,整齊劃一的石板路,裝潢考究的民宿,來路不明的網(wǎng)紅小吃,掛羊頭賣狗肉的手工藝品……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古城,我不知道古在哪里,或許再過二百年,它也會變成真正的古城吧!
一個真正的古城,歷經(jīng)成百上千年的風雨,要想“古”得純粹,當然是不可能的。客觀地說,乾州古城還是很有“古”感的。這座始建于明萬歷年間的城池,曾經(jīng)是中國南部長城——苗疆邊墻防御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明正德八年和清嘉慶二年先后兩次進行擴建,留下了乾州文廟、三門開、北城門、胡家塘、羅榮光故居、楊岳斌故居、仁和居等一大批古建筑。乾州文廟,是苗疆地區(qū)對儒家文化尊崇和傳播的標志,被列為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叭T開”,因南城門城開三門而得名,是古城的獨特景觀,也是我國古城建筑史上的絕品。走在古城的石板路上,一會兒是喧囂,一會兒是落寞;一會兒是修舊如新,一會兒是滄桑斑駁,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時空的交錯感。能在現(xiàn)代中感受到歷史,我想這應(yīng)該是古城有“古”感的原因之一。
城是住人的,有人居住,城才是活的。衡量一個古城的商業(yè)化程度,就看這個古城還有沒有人們的生活氣息。乾州的“古”,還在于其保持著獨特的人間煙火和市井生活氣息。
古城內(nèi)的居民,沒有因建設(shè)景區(qū)而遷出,而是變成了景區(qū)的一部分,繼續(xù)著原生態(tài)的生活。街頭巷尾隨處可見遛彎和閑聊的居民,一群老人在橫跨萬溶江兩岸的風雨橋上悠閑的吹拉彈唱,孩子們在游人身邊穿梭奔跑,江畔居然還能聽見洗衣婦們搗衣的聲音,一切都那么安然。在胡家塘旁邊的小巷里,我看見幾個湘西人稱為“娭毑”的老婦在一棟昏暗的木屋里忙活。走近細看,她們在做一種類似于粽子的食品??次衣牪欢窖?,一個“娭毑”指了一下門口的簡易泡沫板。這是一種名叫“蒿草粑粑”的當?shù)匦〕?,用蒿草和糯米粉做皮,里面包上各種餡料,裹在桐油樹葉里蒸制而成。我要了一個豆腐肉餡一個咸菜肉餡,打開包裹的樹葉,一股藥香混合著青草氣息沁入鼻腔。咬一口,軟糯中透著臘肉濃郁的咸香。幾個“娭毑”應(yīng)該不知道網(wǎng)紅小吃概念的,但我閑來無事登上小紅書搜索,她們家的“蒿草粑粑”居然就是網(wǎng)紅小吃,這大概是年輕游客給予她們的認可吧!
古老的城見證著現(xiàn)代文明,現(xiàn)代文明呵護著古老的城。歷史是無情的,它可以將一座城拉得很遠,遠得像飄散的塵煙;歷史卻又是溫情的,它可以讓你不時觸摸到它的脈搏,聆聽到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