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鄉(xiāng)下老家，人們在交談的過程當(dāng)中，口語中會經(jīng)常提到“姊妹”這個詞。一般它不僅指代一個(大)家庭同輩之間的女性成員，而且也涵蓋了這個(大)家庭中與某個或某幾個女性成員同輩之間的男性親屬。因此，經(jīng)常會聽到有“女姊妹”和“男姊妹”的說法。
　　 如此說來，姊妹這個詞的性別角色就被取消了。
　　 在老一輩人的眼中，在某種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下，還有妻子將老伴稱為姊妹的情形。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村里的一位老者過世了，他的老妻坐在老伴的遺體旁，失聲慟哭，哭著，喊著“我的姊妹”……
　　 后來，我知道，在老家，所有的親情皆稱“姊妹”，大約源自對母系感謝的認(rèn)識吧。
　　
　　 一
　　 在不算久的記憶中，好像看到過類似這樣的文章。大意是說，人在投胎之前，會在天上選媽媽；若選中了，便會投胎到媽媽的肚子里。拋開唯心論與唯物論不說，我還是更愿意選擇相信——相信彼此之間能夠成為父母與子女這樣一種關(guān)系，在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種緣份存在，讓人避無可避；同樣，能夠成為姊妹也是一種前世的親情力量的感召。
　　 我的上面有五個哥哥，但母親沒有為我們哥六個生下姐姐和妹妹，我在家中行幺。我不知道親生爺爺、奶奶在世時，是怎樣的一種形容；當(dāng)然我也無從知曉父親小時候的家是個什么樣子，哪怕是只能找尋到一點(diǎn)點(diǎn)印跡也好。我只知道祖屋肯定在村子的“西邊”。
　　 父親也是兄弟六人，還有一位姐姐。只是我不知道是在民國哪一年，父親過繼到“東邊”兩個爺爺?shù)奈菹碌模ㄔ诩亦l(xiāng)庚唐，“東邊”是相對于“西邊”來說的，實(shí)際上和“上屋”所指的是庚唐村的同一部分。只不過“上屋”是相對于“下屋”來說的）。早些年聽大哥說過，這兩個爺爺是兄弟，兩家有三個女兒。我只見過三個姑媽中的兩個。父親是“獨(dú)子雙挑”——就是一個人頂兩家的門戶，為兩家的老人養(yǎng)老送終。那個年代，講究的是養(yǎng)兒防老。不像今時，有些年輕人不愿意談戀愛和談婚論嫁；即使結(jié)婚了，卻又似微醺之人，半閉著眼睛，當(dāng)“丁克”，眼睛朦朧地看著世界，更是不能享受到那種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不能領(lǐng)略到人世間的別樣風(fēng)情。
　　
　　 二
　　 小時候，聽父親說過，在他們小的時候，家中的糧食不夠吃，吃稀飯之前，他們兄弟幾人先要把腰上系的草繩緊上三緊，再由大嫂（我們這些侄輩要喊大媽）給他們幾個小點(diǎn)的，一人一勺挨個地喂飯。我個人猜測，因?yàn)椴粔虺?，可能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有一點(diǎn)吃的，不至于讓任何一個餓肚子。
　　 后來，父親承繼到了“東邊”兩個爺爺家。東邊的三個姑媽，其中有一個在本村，記憶中我從未見過；有一個在大渡口鎮(zhèn)胡墩，從我記事起，到家里來過一兩回；有一個在鄰近的海全村，經(jīng)常到家里來，這是我最熟的一個姑媽。她老人家每次到家里來了以后，總是親熱地稱呼父親為“母舅”，稱呼母親為“舅母”。當(dāng)然，父親與母親也少不了總是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就感覺那熱乎勁能把冬天里的冰雪焐化，滾燙得很。在那個年代，物質(zhì)生活條件普遍不高，海全的姑媽來了，家里大多也只是準(zhǔn)備些小菜便飯，但這私毫不影響我們與其之間的感情。
　　 1988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二是父親的忌日。那天早晨，家里的天不期然地就塌了下來，幾個哥哥都還沒有來得及安排人把父親去世的噩耗通知這位姑媽，她老人家就從自己家里一路哭著趕了過來。到了家里后，她哽咽著告訴我們大家，之所以能那么快趕過來，是因?yàn)樗呀?jīng)預(yù)感到，自己的弟弟可能已經(jīng)……已經(jīng)……這就是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永遠(yuǎn)不會舍棄的姊妹情。
　　
　　 三
　　 我還在讀初中的時候，應(yīng)該是在某個暑假期間。有一天，父親要帶五哥去安慶。在那個年代，安慶被村里的老輩人稱為“省里”（安慶自1760年至1938年期間曾為安徽省府所在地），去安慶就是去省里。我們的家雖然離安慶不遠(yuǎn)，但是大人們平素都要忙著在田土里刨食，一年到頭甚至幾年也去不了幾次安慶。如果周圍有哪家的小孩子偶爾能夠跟著大人一起去安慶玩，絕對會把周圍的小孩子羨慕死！而那一天，父親卻沒有半點(diǎn)要帶上我一起去的意思。我嘴上雖不說，心里卻不情愿極了。可惜那個時候沒有照相機(jī)，如果有人當(dāng)時偷偷把彼時的我拍下來——“立此存照”的話，那不高興的樣子，嘴巴翹得高高的，肯定能夠掛得住好幾擔(dān)馬桶（老家話，比喻小孩子極不高興的樣子）。
　　 吃過早飯，父親就帶著五哥出發(fā)了?？粗麄兂鲩T，我心里多么希望父親能夠突然轉(zhuǎn)念，帶上我這個冬天里的他的“小火球”一道去安慶。但是，我所希望的那一幕并沒有出現(xiàn)。我只能偷偷跟出門，在背后看著父親和五哥他們兩個漸行漸遠(yuǎn)。這一切的一切，悉被大哥看在眼里，大哥不無詼諧地跟我說：“今天沒去就算了，我等下給你做好吃的，我給你炒‘瓠片’吃?！睂?shí)際就是將瓠子切成片炒著吃——“糊騙”，大哥實(shí)際帶有戲謔之意。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想起來，不禁令人莞爾。
　　
　　 四
　　 都說光陰太瘦，指縫太寬。我與妻子1998年秋天結(jié)婚，轉(zhuǎn)眼間已有二十六個春秋了。一切仿佛如同就在昨天?，F(xiàn)在，不用陪女兒讀書的妻子，跟我一起在天津打工，在飯店上班。我們上下班的時間多不一致，但也習(xí)慣了這些。
　　 目下，已進(jìn)入初冬季節(jié)。天津的最低氣溫已降至冰點(diǎn)以下。我這個人一般到了仲秋以后，很多時候雙手容易開裂。妻子笑稱這是父母把我的這雙手生得不好。最近，妻子下午兩點(diǎn)鐘下班時，會買疏菜回來，要么把菜洗凈放好，我自己回來切好做熟就行了；要么干脆把菜做好，我晚上回來后，只要把菜熱一下，等電飯鍋里的米飯熟了就可以開飯了。一個星期前，她看到氣溫下降幅度大，便又早早給我買了耳捂子，以防止兩只耳朵生凍瘡。
　　 的確，有著姊妹之情、時刻關(guān)心著自己的妻子更好！
　　 很多時候，我感覺姊妹就像原野的小草，平時總是肩并著肩，手挽著手，共同面對塵世的風(fēng)風(fēng)和雨雨。
　　 我總想，我老家把人間關(guān)系，特別是親情關(guān)系統(tǒng)統(tǒng)納入“姊妹”的范疇，肯定有著原因，我不知為何，但我琢磨，兄弟和姊妹里，姊妹是一種最具親和力的詞組。所有親情，都應(yīng)該輕聲細(xì)語的呵護(hù)，姊妹這個詞，就有著這樣的內(nèi)涵?？蓜e說，男不男女不女的，我說過，性別的角色豐富不存在。
　　 不管是說“兄弟情深”，還是“姊妹情深”，都是告訴我們應(yīng)該呵護(hù)好這種情感。老家人更在乎那種細(xì)膩和親密無間，所以看人間親情關(guān)系，都成了“姊妹”。
　　 親情，無需解釋，也不必定義，一個“姊妹”就表達(dá)出溫暖了，這就是親情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