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山里紅是紅豆的，就是俺娘。
　　 那時家在東北，別的沒有，就是不缺野果子，什么山葡萄、稠李子果、山丁子、野草莓、燈籠果、龍葵好多好多的。紅的黃的紫的黑的五顏六色，一串串一嘟嚕一嘟嚕的，在山林間，在樹枝頭，隨風搖曳著，不僅絢麗多彩，且，散發(fā)著野果子獨有的芬芳，一縷縷甜香，惹得人留戀連忘返，不忍離去，真是，好吃又純天然呢。
　　 爹說，都是那些野果子紅紅的，可不就像紅豆咋地？硬是生生地將你娘吸引住了，把她呀，給留下來了。不然，放著大城市不返回去，甘心情愿留在了咱們大山里。爹說這些，就忒忒地偷著樂呢，好似今生最大的知足就是娶了俺娘。
　　 聽人說，那時，娘還是知青呢，下鄉(xiāng)來到俺們村里，那是十里八鄉(xiāng)的貧困村，但是，俺娘卻不怕，總比呆在城里強呢。首先空氣好呢，也有事兒做，可以向土地去開工，不是有句話，土地是塊寶嗎？要什么，就向土地要吧，只要勤勞，還能受窮？娘才不信那個邪嘞。
　　 走在鄉(xiāng)間，走在田野里，娘早已褪去了柔弱與嬌貴，已然，成了村里的姑娘，與村子里土生土長的姑娘沒什么兩樣的。娘人生得美呢，一雙麻花辮子，臉兒由白凈到古銅色，依然美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始終沒有變的，水靈靈，越加清澈，好似村后的小河，汪著一汪清澈的山泉，從山上流淌下來。爹說從來沒見過那樣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好似一面鏡子，照出山水來。
　　 爹，老早有人給提親啦，媒人就是俺們村子里的馬三嬸，它是當?shù)赝辽灵L的東北人，喜歡叼著一桿煙袋，走門串戶的，給人說媒呢。更是喜歡扮成媒婆的樣子，風風火火地，在秧歌隊里扭秧歌呢。她愛說愛笑，愛給人保媒拉線的。人家喜歡她，她一笑；人家討厭她，她也是一笑。她什么也不往心里放，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很是快活。
　　 爹說，那時，自己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因為家里弟兄們多，他是家里老四，上面三哥哥娶的都不是黃花大閨女，就算是不挑不揀，沒有什么要求，也很不容易才討上老婆的。眼看著自己也老大不小，快三十了，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再不娶上個黃花大姑娘，這老李家的臉面往哪里擱？一定，一定，從自己做起，也要改變一下整個家庭的命運呢。何況自己大小還是生產(chǎn)隊里的會計呢，大小也是個頭面人，更是十里八鄉(xiāng)的文化人。讀書時，幸虧自己堅持總算把書讀完了。
　　 奶奶說俺爹很喜歡讀書，就算咬著吃也要把書讀完。我也不知道俺爹讀的什么書，總算是畢業(yè)了，沒有太大出息，就在本村當了個生產(chǎn)隊的會計。其實，這做會計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墒牵?shù)煤媚?，村里人人都夸爹會計當?shù)煤?，說爹手里的一本賬門清。村子里的每一分錢，那也是都用到了刀刃上，爹那本子，可是記錄著我們村子的脈搏，每一筆都精準無誤的，還說呀，誰要是不服，誰就去扛鋤。爹每次說起來，自豪地說做了幾十年的村會計，一分錢也沒貪沒沾，一分錢也沒給隊里浪費，更沒有亂用過，誰能做到？俺就做到了，嘿嘿，心里坦然，舒舒坦坦的嘞。
　　 或許，娘也是看好了爹的這一點吧。
　　 那年，當馬三嬸一個又一個給爹說媒，不是離異的，就是死了另一半的。那不是帶著兒子就是拖著女兒的，爹不是嫌人家有兒有女，而是，立下的心愿的確不容改變的。
　　 秋天，正是秋收忙碌時候，爹也是忙得很呢，又是開會又是村里抓秋收秋種的，好幾天都不著家。一天，馬三嬸急三火四地來找爹，進門就對奶奶說：“大娘呀，我的親大娘哎，大喜呀?！蹦棠桃荒樀暮?，苦笑著說：“她三嬸子呀，我們這小家小戶的人家，能有什么大喜呀？可不興開大玩笑呢?！?br />　　 “真是天隨人愿呢，也真是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吶，哈哈，趁了你四兒的心愿嘞?！瘪R三嬸依然一臉的喜色，坐在炕稍上，小腿一盤，將奶奶的煙笸籮往腿上一放，捻起煙絲，一下一下往煙袋鍋子里按呀按，按得滿滿一煙袋鍋子。然后就劃著了一根火柴，點起煙來，狠狠吸著煙袋嘴兒，慢慢吐出一口煙兒，還是沒說話。
　　 奶奶就說：“三嬸子哎，你要急死我老太婆子嗎？到底啥事兒？倒是說呀？”
　　 馬三嬸不緊不慢，輕輕吐著煙圈，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兒：“我是給咱們村會計，你家老四來提親來了?！蹦棠桃宦牐r，心里好似花兒一層層打開。心想，俺天啊，總算有人上門提親了呀。
　　 秋天，恰好也是野果子成熟的時候，爹在山里老林子里，采了一籃子山里紅，是給奶奶吃的。奶奶一到了秋天，就犯咳嗽，山里紅，酸酸甜甜的，吃了不僅解饞還止咳呢。尤其是，把山里紅煮一煮，加上蜜呀白糖呀，那真是難得的一道美食呢，奶奶喜歡吃。因此，再忙，爹也要給奶奶采回來幾籃子山里紅的。
　　 那天馬三嬸，來給爹提親的，提的就是俺娘，下鄉(xiāng)的知情，在我們村子里教小學，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我奶奶一聽，雖然高興又歡喜，但是，就是覺得不太般配。人家可是大城市里來的，又有文化，又是老師，咱們土生土長的莊稼人，條件也不好，咋能娶一個城里姑娘，又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呢？奶奶一口說不出八個不中來，可是，從外面回來的爹一聽馬三嬸的話，卻是喜出望外，趕緊就答應(yīng)了，說：“中，太好了，就定了，我還非她不娶了呢，這從前咋沒想到呀？”
　　 隨手，爹把剛剛摘回來的一籃子山里紅就遞給了馬三嬸說：“三嬸，你辛苦了，改天我請你好好吃一頓。這個麻煩你送給她吧，算是我的聘禮了。呵呵?！?br />　　 馬三嬸手里接過一籃子山里紅，口里說：“這合適嗎？禮是不是有點輕呀，還是再找找，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東西，我?guī)Ыo人家姑娘。”奶奶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不行，不中，咱們家里窮呢，你別聽他的，到時候呀，你三嬸呀，再落埋怨吶?！?br />　　 爹卻說：“家里有啥沒啥，我還不知道嘛？就這條件，也就這山里紅最合適了，再也沒有什么了，紅紅的山果子，多好的寓意呀，她應(yīng)該明白的?！?br />　　 馬三嬸滿腹狐疑，有些拿不準，但是，也知道我爹家里窮的拿不出什么來，于是，只好提著一籃子山里紅，送給了我娘，當做聘禮。娘得到了一籃子山里紅，心里說不出的快樂吶，暗自想，這山野果子，紅得好似紅豆一樣，這不就是王維的詩句里的“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嗎？美，實在是美呢。
　　 當然，這是以后，我娘說給我爹的，我爹還故意說，還以為你嘴饞呢，生生讓一籃子酸酸甜甜的山里紅就給收買了，嘻嘻，你個饞丫頭。跟著俺，俺別的沒有，紅山果子管夠吶。
　　 娘卻說，爹的聘禮很爛漫，也很有誠意的，原本就對他很有好感的，因為他在村子里做會計，一直口碑不錯的。人兒實誠，又孝順又很勤勞，心里早已對他產(chǎn)生好感。再加上一籃子紅紅的山里紅，紅豆似的，代表著美好的情愛，象征著愛情的美好與甜美呢。
　　 所謂的聘禮，不是要多值錢，多么昂貴，而是，就看心兒真不真，人兒誠實不誠實呢。那人的心里有沒有你，這才是最重要的。
　　 娘說不僅現(xiàn)在，就是古代對聘禮也是很重視的。在古時候，女子為了得到婚后的保障，聰明的女子是要向男方要些聘禮的。對于窮人家來說，或許聘禮就是一點點財物；而對于有錢的人家，就不是財物的事兒了，一般是要讓男子去女方家，干七年活的。想想這一點真是絕妙呢，這七年下來，可不是簡單的事兒，好容易娶到家的人兒，那可是歷盡千辛萬苦的，要是不珍惜，說打就打說罵就罵，咋舍得？萬一要是女子離他而去，或是，自己花心，見一個愛一個，想要離了這個，要是想再要娶一房，那還要去給新的女方家再去干七年活的。再去付出七年的力氣不算，從心里來說，精力體力心智都不如前，最重要的是七年的時光，又怎是用金錢可以對等的呢？
　　 娘說現(xiàn)在的人好似沒有從前女子那智慧呢，婚前并沒有獲得更多的自保，而是只想著婚后，一旦男子變心或是出現(xiàn)小三什么的，就采取大哭大鬧或是離婚分家產(chǎn)什么的?？傊?，只是恨那變了心的男子，恨不得讓他不得好死，再也娶不起妻子，哪里有古代女子的智慧，要他婚前就付出，就懂得珍惜自己呢。
　　 娘還說聘禮不在多少，而是在乎的就是男人的一顆心兒。在古代，女子要的聘禮，有時候，不是什么財物，卻是一只大雁。想想大雁，那是多么重情的呀，它是堅貞愛情的表現(xiàn)，誰都知道大雁是一夫一妻制，終生相守。而且，一旦其中的一只死去，另一只是絕對不獨活的，也要隨之而去的。何況，要只大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那男子也是要經(jīng)歷一些考驗的，起碼身體要強壯，眼神好，耐力也好。還要拉得開弓箭，要騎得馬，更是要有膽識有本領(lǐng)，才能射得一只大雁的。
　　 娘喜歡讀書，喜歡書里的詩句，也喜歡爛漫，看見爹提給自己的一籃子山里紅，就會聯(lián)想起紅豆，想起紅豆詩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薄皯浳艋ㄩg相見后，只憑纖手，暗拋紅豆。”
　　 娘總是說當時自己看對了人，爹還是比較爛漫的也是比較癡情的。他們一輩子和和美美，日子雖然平平淡淡，卻是過得有滋有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