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錫林郭勒草原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個蒙古名字叫做“烏云托婭”，翻譯成漢語的意思就是“智慧之光”，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但是真正讓我理解這個名字的涵義是在那個難忘的冬季。
　　 那一年的大學招生推后了一個月，一直到10月份才接到錄取通知書，就在我和琪琪格躊躇滿志準備走進去高等學府深造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那時候牧民們有一句口頭禪“天氣預報，胡說八道”。那天的天氣預報說全天晴朗，可是上午風平浪靜，下午西伯利亞寒流猛烈襲擊了錫林郭勒草原，暴風雪像一個狂魔把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哈斯琪琪格（簡稱哈斯或琪琪格）和我趕緊把幾個離家遠的學生安排在牧場的臨時住處休息，牧場為了防止因天氣的緣故學生不能回家，給我們預備了一個蒙古包當臨時住處。這個蒙古包就在琪琪格家的后面。我對琪琪格說：“你趕快回家看看，阿拉瑪斯回家了沒有？”哈斯說：“他可能在老額吉的家里?！庇谑俏覀兙头判牡亟o學生們做晚飯，安排他們早點休息。
　　 讓我們預料不及的是那天阿拉瑪斯臨時決定乘拖拉機去錫林浩特買炒米。炒米是牧區(qū)主要的糧食，每年冬天在大雪封山以前我們都會準備一些。車上除了阿拉瑪斯和司機以外，還有一位女出納，她是隨車去錫林浩特取錢的，因為第二天是給牧場職工發(fā)工資的日子。那時候牧場財務(wù)室不能存放大量現(xiàn)金。
　　 暴風雪到來的時候，阿拉瑪斯他們已經(jīng)在辦完事回來的路上，那時候的拖拉機正好走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那里距離錫林浩特和牧場一般遠近，在兩地的正中間。當時氣溫降到了零下40度，白毛風有10級。他們的拖拉機在暴風雪中不能前進，只能順著風沒有目的地滑行。后來偶然碰到一個深坑，拖拉機被暴風掀翻了，深陷在坑里面，四個輪子朝了天，熄滅了火，再也發(fā)動不了了。司機對阿拉瑪斯說：“這么大的暴風雪，發(fā)動拖拉機是不可能了，我們先回家去吧。不然在這里就凍死了。”
　　 阿拉瑪斯說：“不行，我們已經(jīng)離公路很遠了，這是什么地方，我們也不能確定，我們不能把拖拉機和炒米扔在雪地里?！?br />　　 于是他們?nèi)齻€人開始盡最大的力量拉拖拉機，他們找來繩子，套在拖拉機上，三個人一起向外拉。結(jié)果拖拉機紋絲不動被卡在坑里了，怎么拉也拉不動。
　　 這時候暴風卷著雪花越來越大，暴風雪席卷著把他們變成了冰雪之人。他們的臉上、手上凍得起了泡。很快拖拉機就被大雪埋住了。他們一會兒扒積雪，一會兒拉機車。雪越來越厚，車紋絲不動。他們越來越冷，力氣越來越小。
　　 就在他們決定暫時放棄拖拉機，先回牧場找人的時候，出納員驚呼道：“裝著錢的包還在駕駛室里。”他們傻眼了，拖拉機駕駛室已經(jīng)被雪埋了一半兒。
　　 于是他們冒著暴風雪在零下40度的寒冷深夜里，挖雪，挖雪，挖……也不知道他們挖雪挖了多久，三個人都相繼凍昏過去了。大雪掩埋了他們的身體……
　　 第二天，暴風雪停了，兩個出去找馬的牧民發(fā)現(xiàn)了他們，馬上把他們送進錫林浩特醫(yī)院。經(jīng)過搶救，出納員搶救無效死亡，司機師傅和阿拉瑪斯活過來了?？墒前⒗斔沟挠沂纸刂?。拖拉機里面的現(xiàn)金完好無損。我和哈斯趕到醫(yī)院的時候，阿拉瑪斯已經(jīng)做完了手術(shù)，蘇醒過來了。失去右手對阿拉瑪斯的打擊太大了，他幾乎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氣。在草原上，無論是騎馬、放牛還是打草，都離不開右手。阿拉瑪斯不吃不喝躺了兩天。
　　 琪琪格表現(xiàn)得出乎意料的平靜，她對阿拉瑪斯說：“親愛的，你不用擔心，我不去上大學了，我要在牧場和你一起應對生活的挑戰(zhàn)，我就是你的右手，我可以幫助你做很多事情?！蔽夷菚r候有點懵，不知道自己是舍不得草原，還是太看重與哈斯琪琪格的感情，反正是本能的給阿拉瑪斯鼓勁，還去新華書店買了《草原英雄小姐妹》送給阿拉瑪斯當禮物。當?shù)貓笊绲挠浾咭瞾聿稍L阿拉瑪斯，對他保護國家財產(chǎn)的行為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可是阿拉瑪斯始終擺脫不了手術(shù)后抑郁癥，難以恢復男子漢的自信心。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nèi)烤Χ荚谡疹櫚⒗斔?。竟然把上大學的事情放在腦后邊了。這么一折騰，一個月過去了。大學報到的時間早已經(jīng)過了。幸運的是錫林郭勒盟領(lǐng)導對這件事情比較重視，替我們和大學取得了聯(lián)系，說明了我們的特殊情況。大學那邊同意我們晚一點兒到學校報到。
　　 當我和哈斯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正在醫(yī)院大門口準備接阿拉瑪斯回家。畜牧局的秘書開著車來給我們報告好消息，還有兩個記者跟著要采訪阿拉瑪斯。那時候，我對上大學已經(jīng)看得不那么重要了，感覺人的生命和愛情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哈斯對我說：“烏云托婭，你看，草原的日出！”我舉目遠眺，啊，一輪火紅的太陽在地平線上露出了半邊臉，滿天的朝霞給草原鍍上了一層金光……
　　 我說：“啊，太美了，草原之春的晨曦，你是生命和愛情的象征?！?br />　　 哈斯把我擁抱在懷中，對著我的耳朵悄悄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懷孕了！我和阿拉瑪斯的愛情種子已經(jīng)發(fā)芽了！”這時候我才猛然明白了自己在草原上繼續(xù)待下去變成了一個燈泡，接下來哈斯琪琪格和阿拉瑪斯就要補辦婚禮了，我多余了……
　　 我嘴上說：“祝福你們，哈斯其其格，希望你們的愛情像草原的晨曦一樣充滿生命力！”心里卻感覺很疼，促狹地想：“我這是怎么啦？郎有情妾有意，琪琪格為了阿拉瑪斯的身體可能不上大學了，我是為了什么??？”剎那間，我似乎覺醒了：原來在我的心里也深深地愛著阿拉瑪斯呢，只是我太自卑了，一直不敢承認這份愛?。?br />　　 就在這一霎那，我長大了，我的雄心壯志蘇醒了，我感覺自己不再為兒女之情而耽誤行程，第二天早晨就搭乘去杭州的火車到浙江大學經(jīng)濟系報到了。我自信，大學的學習生活會為我開辟一片新天地，讓我懂得更多的知識，畢業(yè)以后更好地為祖國服務(wù)。
　　 當我離開了冰雪覆蓋的塞北草原時，浙江大學的校園里迎接我的是陽光明媚的春天。再見了，我親愛的錫林郭勒大草原，再見了，我的懵懂的情感經(jīng)歷，再見了人生的冬天，雖然你值得回憶，可是明媚的春天更是我追求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