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愛心】堂姐 (散文)
1
堂姐走了,走的十分安詳。是笑著走的,嘴角凝聚的那一絲笑容就是有力的證據(jù)。
這幾年,堂姐一直身體不好,每年大小的住院就得三四次,兒女孫子、外孫輪流看護(hù),一住院就是十天半個月的,去年過年都是在醫(yī)院過的。
堂姐的病很雜,但要命的不多。糖尿病、高血壓、膽功能衰退、胃也不好,最主要的是腦梗。這次,也是突發(fā)腦梗塞,送到醫(yī)院搶救無效而走的。
堂姐走的時候,大腦已經(jīng)模糊了,有點辨不清人的聲音了,所以以為自己所牽掛的人都是平安的。
2
堂姐走了,我一直在搜尋兒時的記憶,但我一點也記不清楚了,沒有一丁點溫存的意識。
在我的記憶中,留下堂姐的清晰的影像時,她已為人婦,大女兒比我小了幾個月。那時,我已經(jīng)能夠打醬油了。五六歲的時候,經(jīng)常和母親或者哥哥到堂姐家去磨面。
堂姐家家境比較好,開了一家磨面房,磨面房里每天機(jī)器轟鳴,有時候會響到半夜。
那時,堂姐家住的是上房四間,馬鞍間的土坯房,但四間都糊了仰棚,不會有風(fēng)從椽縫里溢出,家里總是暖暖活活的。門口下到院子里,要經(jīng)過二十幾級青石板鋪成的臺階,臺階光溜溜,顯得有些蒼老。
堂姐的公公是一名老中醫(yī),尤其在晚上,來看病的人較多,那時,堂姐在奶完孩子后,就負(fù)責(zé)抓藥,堂姐夫負(fù)責(zé)磨面。
堂姐的公婆是小腳的人,在那個時代里,屬于最后一批裹小腳的。
堂姐家每天來往的人流比較多,有看病的,有磨面的。那青石板臺階上沒有一絲的棱角,也沒有一絲的青苔。
3
小時候去堂姐家磨面,我是屬于打醬油的標(biāo)兵,走著去,回來的時候就背幾斤麥麩。那時候磨面很麻煩,往往就得等三兩個小時。
兩間簡易的土坯房里,一側(cè)安裝著一臺磨面機(jī),一側(cè)安裝著柴油機(jī),靠著柴油機(jī)帶動而磨面。
磨面也是有原則的,那就是先來后到,必須排隊等候,而且還得給別人幫忙。排第二的幫排第一的,排第三的幫排第二的,依次類推,這樣才能提高磨面的效率,節(jié)省一定的時間。
那時的人總是厚道的,如果是一路的,不論排第幾,總會借著月光一起作伴回家的,有點“明月照我好還鄉(xiāng)”的味道。
或許就是由于磨面,我與堂姐也就熟悉了。也是由于磨面要排隊,我和堂姐之間的感情比較疏遠(yuǎn)了。
在等候磨面的期間,我是最百無聊賴的一個人。堂姐家離我家有五里路,那兒和我年級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不多,而且磨面大多數(shù)不是在下午就是在晚上。在等候的過程中,不是看月亮就是數(shù)星星,或者看天空游蕩的云層,或者聽草叢里蚊蟲的鳴唱,孤寂而無聊。
很清楚第一次去堂姐家,是和母親一起去的。
堂姐家在那個時代算是比較富有的,堂姐的孩子不會看見玉米面疙瘩而欣喜若狂,但我不一樣。
比我小幾個月的侄女,個頭和我一般大,穿著碎花布做的連襟衣衫,看著也挺好看的,臉蛋兒圓嘟嘟的,白白的,兩個馬尾辮子黑乎乎,顯得十分的茂盛,一看就是不缺乏營養(yǎng)。
“來,過來耍?!边@是堂姐的聲音,里面透著濃濃的愛戀。
“媽媽,我不,他臟?!?br />
我聽見這話便在堂姐的呼喚下越走越遠(yuǎn)。
遠(yuǎn)遠(yuǎn)地我聽見孩子的哭喊聲,那是挨了打的哭喊。事后媽媽說,因為侄女說了我臟而遭到了堂姐的一頓打,但我不知道堂姐為何要打她。長大了,我知道了那是堂姐心里疼。
人貴在自知之明。那時的我,就很少在堂姐家待過,不論是走親戚還是磨面,或者看病,但總不喜歡待。
堂姐公公有一個弟弟,就住在堂姐家臺階下的左側(cè),家里有一個小女孩,比我大一點,有時候我會和她玩,因為她一天也臟不兮兮的。后來,她成了我的嫂子。
4
我漸漸長大了,到了上學(xué)的時候,去堂姐家的日子就越來越少了,對堂姐的生活了解的也是少之又少,許多關(guān)于堂姐的事情都是道聽途說的。
聽哥哥說,他小時候是堂姐抱大的,我心里總會酸酸的。有幾次在夢里感受過幾次堂姐那嬌小但很溫暖的懷抱,那一張已經(jīng)有了皺紋的眼里總是笑呵呵的。堂姐的個頭不高,不到一米六,瘦小,有百把斤的體重,剪發(fā)頭,眉毛也不是那種十分的黝黑,但很有型,天然的柳葉狀。
天有不測風(fēng)云,我在外地上學(xué)的時候,那時堂姐最小的孩子僅僅三歲,她公公就撒手人寰,一家人的所有重?fù)?dān)就落在了堂姐和堂姐夫的肩上,我不知道堂姐那一雙清瘦的肩膀到底抗住了多少艱辛磨礪,才和堂姐夫一起把四個孩子撫養(yǎng)長大。
堂姐越來越瘦了,在我畢業(yè)的那年,也就是那一年的夏天,我去看過一次堂姐。
那次,我是和堂姐呆了最長的時間,整整一個下午。
那個下午,堂姐給我講了許多我小時候的事情,尤其是她抱著我哥哥,我的父母在田間勞作的事,唯一不提及的就是她自己的童年。
堂姐的童年也是很凄慘的,小小的年紀(jì)里就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讀書的機(jī)會。堂姐有一個哥哥,比自己大兩歲。那時農(nóng)村里普遍存在重男輕女的思想,小學(xué)畢業(yè)的堂姐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初中,但終究沒有走進(jìn)過一步初中的校門。十二歲的堂姐,就是那個家庭的主人,承擔(dān)著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和豬圈里豬仔的成長,還有所有人的縫縫補(bǔ)補(bǔ)。
18歲的那年,堂姐就出嫁了,出嫁后有了自己的家。
在自己的家里,堂姐借著讀了五年的小學(xué),看了家里許多的藥書,對一般的頭疼腦熱也能對癥下藥。
堂姐夫是家里的獨子,而且是父母在四十歲以后生的唯一的孩子,從小有點頑劣,不喜歡讀書,更不喜歡讀醫(yī)書,父親的傳承在他這一代就斷了根。堂姐夫雖然頑劣,可種莊稼,看磨坊卻是一把好手,一家人的日子還是紅紅火火的。
5
我畢業(yè)后分到了外鄉(xiāng)鎮(zhèn),那時沒有便利的交通工具,我也是每一個月才會回一次家,而且回一次家就得請半天假,在家里僅僅能陪自己的父母幾個小時,更沒有時間去看堂姐了。后來,我結(jié)婚了,誰也沒有告知,堂姐也不知道。
和妻子一起去看堂姐的時候,那時堂姐的四個兒女都已經(jīng)成家,而且我的妻子也熟悉堂姐二女兒一家,算是有點淵源的。那時堂姐的身體就出現(xiàn)了不同的狀況,但堂姐一生要強(qiáng),家里的零零總總的不經(jīng)過她的精心安排,也是難以放心。
堂姐的房子還是原來住的,那條青石板鋪就的臺階更加遞增了些許歲月,變得更加光潔、古樸。黛青色的石板在陽光下顯得有點反光,那是時間的印痕刻下的刀傷。臺階兩側(cè)的石縫里幾株青草在倔強(qiáng)的長著,在微風(fēng)拂過的瞬間搖曳的身子,舞蹈般活潑而燦爛。
堂姐額頭的皺紋有多了幾分,人顯得更加清瘦,但依然很精神,走路帶著風(fēng)。
那天我吃了堂姐做的菜。
堂姐做的菜沒有餐館里的色澤,但依然秉持著滑嫩、清香、潤喉的特點,那刀工一點不比餐館里的差,一口口含著家鄉(xiāng)的清澈、明麗和安詳。
6
堂姐一輩子就是操心的命,自己的兒女成家之后,她依然沒有清閑過,兒子的兩個孩子,還有二女兒的兩個孩子,都是堂姐親自喂大的,尤其是二女兒的一雙兒女。
二女兒是堂姐四個孩子中最苦的一個,并不是家庭困難,而是由于二女兒的女婿是天水那邊的人,一直在徽縣打工。當(dāng)初為了二女兒的婚姻,堂姐和女兒爭吵了好多回。
從小就不愛讀書,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讀完初中,就待在家里學(xué)會了洗衣做飯,她也是堂姐的一個好幫手。
人總要出門的,只有出過門的人,才能真正了解這個世界有多大。在堂姐的鼓勵下,二女兒也走向了打工之路。在飯館端過盤子,在城市人家當(dāng)過保姆?;蛟S就是人生的一些閱歷,開闊了二女兒的視野,終究在縣城建起農(nóng)貿(mào)市場的時候,決定自己做點屬于自己的事。
二十多年前,縣城的發(fā)展并不是這么繁華,店面也不是很多。農(nóng)貿(mào)市場建起之后,所有的店面一搶而空。堂姐的二女兒也在比較偏一點的地方租了一間,開了自己的服裝店。說是偏,也是僅此與中間而言,但離大門口也不遠(yuǎn)二十幾米。
二女兒的女婿,就是在她裝修店面的時候認(rèn)識的。
這個店面就是她女婿裝修的,男孩出門創(chuàng)業(yè),活做的細(xì)致,在裝修期間,對材料的利用率達(dá)到最高,很少浪費。二女兒也就看中了這一點,一來二往的,兩人就談起了戀愛。
女婿姓席,我們一直叫他小席。
我認(rèn)識小席比較早,是在我們學(xué)校分配了一名女老師的時候認(rèn)識的,他送的這個女孩到學(xué)校的。
他是這女孩的弟弟。
二女兒由于讀的書少,加上從小話少,很不與別人交流。在談對象遭到母親強(qiáng)烈反對的時候,她偷偷拿走了家里的戶口本,直接登記辦理了結(jié)婚手續(xù),為此堂姐氣的一個禮拜都在哭哭泣泣。
直到二女兒快生孩子的時候,堂姐第一次去看了二女兒,這一看,就看到了把外孫喂到能上小學(xué)了。
7
十年前,堂姐58歲,那一年,突然暈倒了,送到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說,堂姐的病很雜,其他的問題不是很重,關(guān)鍵是腦梗。
腦梗是會要命的,但堂姐很堅強(qiáng),在醫(yī)生的治療下回到家里,依然是操持著家里大小事情的心。
堂姐知道自己得的病不好,所以一天到晚總是樂呵呵的。
或許是自己看開了,從那以后,堂姐對誰都沒有發(fā)過一次火。除了在家里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偶爾也會幫堂姐夫在地里干一點小活。用堂姐的話說,這樣,她就可以多陪陪堂姐夫。堂姐夫聽到這話,鼻子總是酸酸的。
堂姐的病情一直在惡化,糖尿病越來越嚴(yán)重,腦梗的面積也在增加,視力的下降、體能的不支、食量的減少就足以說明一切。
堂姐夫動員堂姐,到西安的大醫(yī)院去看看,堂姐拒絕了。認(rèn)為那是白花錢。
或許堂姐的想法是正確的。畢竟人體機(jī)能和車輛不一樣,那個零件損耗厲害,換一個就可以繼續(xù)運行。
就這樣,堂姐在自己笑呵呵中走過了七年。
在農(nóng)村,糖尿病是不好預(yù)防的,總不能每天給自己開一個小灶,隔三差五的到縣城專門賣糖尿病人專門可以食用的食品吧。也就是在吃每頓飯的時候,盡量多吃蔬菜,少吃一點米和面了。
三年前,堂姐的病情進(jìn)一步惡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在醫(yī)院度過的時日外,基本上有二百天實在火炕上度過的。
堂姐是堅強(qiáng)的,到她離去的時候,她依然可以拄著拐杖獨立行走,就是由于體能的原因,走不了多少就感覺到很疲乏,需要坐下來休息。為了避免不需要的麻煩,堂姐大多數(shù)時間就待在火炕上看看電視,或者假寐一會。
8
堂姐走了,走的很是安詳。
在我去祭拜堂姐的時候,已經(jīng)是堂姐離開的第二天。
那天我很虔誠,點燃三炷香,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把香燭緩緩地舉過頭頂,然后九十度鞠躬,行了我們農(nóng)村最準(zhǔn)確的祭拜禮。
堂姐夫坐在里屋,我直接進(jìn)去了,打了招呼后,我發(fā)現(xiàn)一名二十幾歲的男孩一直坐在床前哭泣著,比堂姐的三個女兒哭的厲害,哭的傷心。
后來,我試著去開導(dǎo),才知道他是堂姐二女兒的老大。
出殯的那天很早,是在早上八點半,那天六點,我早早起床,坐著侄女婿的車就到了,我們是第一批到的人。
那天早上,我和侄子一家,包括侄女婿在堂姐的靈前做了最后的告別。
天氣預(yù)報是很精準(zhǔn),說那天有雨,七點一過,雨就拉開了帷幕。按道理,過了小雪節(jié)氣,雨不應(yīng)該很大,但那天的雨還是從帳篷的四周留下了不間斷的水幕。
人陸續(xù)到了。
八點半的時候,雨小了很多。
出殯過程很順利。
我是和堂姐夫最早離開墓地的人,就我們兩人。
在回家的路上,堂姐夫告訴我,我哥出事的那一天,堂姐知道了后,整整兩天沒有吃飯。
哥哥是堂姐抱大的,而且我嫂嫂是堂姐夫二爸的養(yǎng)女,也是吃著堂姐的奶水長大的。
9
哥哥離開剛剛二十一天,堂姐就走了。
我想,那是堂姐一定怕哥哥在天堂里很孤單。
那天,我喝了好多酒,但我沒有喝醉。
自從“陽了”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喝過酒。
那天,我坐在席上,堂姐夫就一直站在我的身后,雙手扶著我的肩,怎么勸,他都不坐。
在堂姐的孫子敬孝心酒的時候,堂姐夫說:“老二,你今天必須喝,要陪我喝。你來了,我很高興。你姐走了,我本應(yīng)該傷心,但她這幾年不容易。人一旦有病,那種痛是別人無法替代的。所以,你姐是解脫了,他去享福去了。到了那里,她不孤單,還有你哥哥陪著她?!?br />
我看見堂姐夫眼里溢滿了淚花,我的眼里也溢滿了淚花。
“老二,開心點?!碧媒惴蛱嫖也林鴾I,我替他擦著淚。
我們一起碰了三兩左右的酒,誰也沒有說話,一直在喝著酒。
下午三點多,在侄子一眾人的幫助下,一切結(jié)束了。
我回家的時候,山間露出了一抹陽光,雖然天空還有著大量的云層,但露出的那一抹陽光很暖,很暖。
(原創(chuàng)首發(fā))
到最后,竟然有些熱淚盈眶。
親人的去世,勾起了老師的回憶?;貞浿杏刑鹈?, 有苦澀,有傷感。
敘述的事情很平淡,但是讓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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