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航與石榴的相識，源于高遠航的一次粗心大意。
　　 那一年七月份，高遠航從德州衛(wèi)生學(xué)校畢業(yè)了。高遠航又在焦灼焦急焦躁中等待了近半年后，終于在公歷十二月上旬的某一天，等來了到禹城市中醫(yī)院報到的消息。
　　 春節(jié)后，高遠航到禹城市中醫(yī)院上了班。
　　 高遠航的老家是南屯鄉(xiāng)柳園村，離著禹城市區(qū)五十多里地。平時的時候，高遠航就住在市中醫(yī)院的集體宿舍里，隔段時間回老家一次。
　　 陽春三月的一個星期六，正好趕上高遠航休班，就想老回家去看看。
　　 午飯后，高遠航溜達著來到了漢槐公園西面的禹城汽車站售票廳門外，看見兩站街南有一個小商店，就走了進去。柜臺后面坐著一個留著齊肩短發(fā)的女孩，大約二十歲左右，面容白凈較好，上身穿著一件淺粉色的高領(lǐng)毛衣。女孩的面前，柜臺上放著一本打開的課本。女孩看見高遠航走進來，合上了課本，站起來，問：“你看看，需要點什么呀？”
　　 高遠航看見柜臺上的那本課本是一本《高中數(shù)學(xué)》教材，封面上寫著兩個秀麗工整的鋼筆字：“石榴”。高遠航看了看石榴潔凈秀美的面容，說：“有水嗎？給我拿一瓶?！笔裥χf：“好唻好唻！一塊錢一瓶?！闭f著隨手拿了一瓶純凈水，放在了柜臺上。高遠航用左手從褲兜里掏出來錢夾，用右手從錢夾里摸出來一張一塊錢的紙幣，遞給了石榴。
　　 高遠航裝好了錢夾，抓起來水瓶轉(zhuǎn)身就走。
　　 石榴在柜臺后面笑著說：“慢走哈——”，將錢扔進抽屜里，再抬頭看的時候，高遠航已經(jīng)出了商店。
　　 石榴又在柜臺后的凳子上坐下來，打開了課本。商店門又開了，石榴的媽媽推門進來了，彎腰從柜臺前的地上拾起來一個東西，驚奇地說：“哎呀，這是誰的身份證呀？名字叫……高——遠——航——”石榴飛快地合上課本，站起來，說：“是嗎？我看看……”
　　 石榴媽媽就把身份證遞過來。
　　 石榴接過身份證，定睛一看，身份證上的頭像是那么的熟悉。這不正是剛才那個買純凈水的大男孩嗎？石榴繞過柜臺走出來，說：“這高遠航是剛才在這買水的一個人的，我出去看看走了嗎？”
　　 石榴站在商店門口，將目光順著兩站街，往西南方向?qū)ふ?，看不見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石榴又將目光投向東邊不遠處的南北走向的人民路，仔細查看來往的人們，還是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粗心大意的高遠航去了哪里呀？石榴焦急地想，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身份證上的地址：山東省禹城市南屯鄉(xiāng)柳園村185號。柳園村？現(xiàn)在有市區(qū)通往柳園村的公交車?。∈裢蝗换腥淮笪?，拿著身份證，橫穿過兩站街，來到了汽車站售票廳門口，一邊四處張望，一邊走進了售票廳。
　　 石榴快走到售票窗口的時候，看見在售票窗口前面排的長長的隊伍的前頭，有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石榴大喊一聲：“高——遠——航——”高遠航答應(yīng)了一聲“哎——”，猛地回過頭，看見石榴舉著身份證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說：“給你身份證！你剛才丟我那啦！”高遠航楞了一下，接過身份證，窘迫地連聲說“謝謝……謝謝……”
　　 石榴看了看高遠航前面，催著說：“到你買票了，快買票吧!我回去了！”
　　 “好唻——”高遠航高聲答應(yīng)著，又說了聲“謝謝啦！”然后，高遠航就往前邁了一步，來到了售票窗口那里，把身份證遞進了窗口。
　　 高遠航買了票，又到檢票口進了汽車站，然后坐上了去柳園的公交車。幾分鐘之后，公交車從東門出了汽車站，往南拐，在路口又往西南拐，順兩站街往火車站方向慢慢地行駛。公交車慢慢地駛過了石榴家的小商店門口，高遠航看見身穿淺粉色毛衣和藍色牛仔褲的石榴正站在商店門口在四處張望。
　　 高遠航打開車窗，沖著石榴大聲地喊：“嘿——謝謝啦——等明兒⑴回來的時候——給你買好吃的——，好好謝謝你——！”
　　 石榴揮著手，大聲說：“不用啦——，回家吧——，一路順風(fēng)哈——！”
　　 第二天下午，石榴從商店里出來，推著自行車往前跑，剛想騙腿上自行車，聽見背后有人喊：“石榴——站住——！”石榴趕忙停下來，扶住自行車，回頭看見高遠航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里提著一個大大的紅色的方便兜，里面裝滿了蘋果、香蕉。
　　 滿頭大汗的高遠航來到了石榴面前，將大方便兜舉到了石榴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夜來⑵……急著……回家……，來不及了……，今門兒⑶……我……一下車……就……趕緊給你……買了……送來了……謝謝你了哈！……”石榴看見，順著高遠航的臉頰上流下來的一溜溜兒的汗水，嗔怪地說：“你看你！干嘛呀？跑這么一頭汗！真的不用這么客氣的呀！”石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我得上學(xué)去了。還有快兩個月就高考了，我是三周才回家來一次。昨天是趕準我在家了?！?br />　　 高遠航抬頭看了看藍藍的天空，問：“你是在一中，還是車站中學(xué)??？在幾班?。俊?br />　　 石榴“噗嗤”一聲笑了，說：“我在車站中學(xué)，高三·二班。”說著俏皮地看了看高遠航，又說，“怎么還去學(xué)校給我送好吃的嗎？不過，學(xué)校不讓進的，你只能到門崗上說班級和姓名，門崗上的大喇叭吆喝我，才能找到我的?！闭f完，石榴“格格”地笑起來。
　　 “好好，好?。∥矣锌找欢ㄔ偃ソo你送好吃的！”高遠航將大方便兜放在了自行車的后座上的書包上，一邊綁在捆書包的繩子上，又一邊說，“我在中醫(yī)院外一科，找我的話，到那一說我的名字，就行?！?br />　　 石榴一聽又“噗嗤”一聲笑了，說：“可別??！你可別去學(xué)校找俺?。“骋膊辉敢馊メt(yī)院，誰愿意沒事去醫(yī)院啊？”說著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高遠航，又說，“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叫石榴??？”
　　 高遠航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夜來過晌午⑷啊，我是看見你課本封面上寫著你的名字了?！?br />　　 “哦哦哦，怪不得呢?！笔襁@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手表，說，“我得趕緊上學(xué)去了哈？咱們以后再聯(lián)系哈！”說著，推起自行車，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高遠航，做了個鬼臉，又抿著嘴笑著說，“我在車站中學(xué)等著你送好吃的哈——”隨后，“哈哈”大笑著緊跑了幾步，騙腿騎上了自行車，揚長而去。
　　 石榴就是隨口說的一句玩笑話，說過了就拋到了腦后。沒想到的是，一周之后的星期天中午，石榴正躺在在宿舍里的床上看書，聽見學(xué)校的大喇叭里喊她的名字，讓她去學(xué)校門口拿東西。石榴想應(yīng)該是媽媽來了，就急急忙忙趕往了學(xué)校門口。
　　 快到學(xué)校門口的時候，石榴遠遠地就看見了高遠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學(xué)校門外轉(zhuǎn)悠呢。
　　 一股開心而幸福的暖流涌上了石榴的心頭。
　　 從此之后，高遠航隔段時間就去學(xué)校給給石榴送好吃的。
　　 那一年高考，石榴落榜了，就郁悶地待在棉西小區(qū)的家里的樓上，不愿意出門。
　　 高遠航就幾次去找石榴，約她去河邊一起釣魚，鼓勵她振作起來，一定要回學(xué)校復(fù)讀，來年再參加高考。
　　 在高遠航的多次鼓勵下，石榴又重新振作起來，有了信心和勇氣。
　　 八月份，石榴終于再次走進了車站中學(xué)。
　　 高遠航還是和往常一樣，隔斷時間就去學(xué)校給石榴送好吃的，或者送去復(fù)習(xí)的資料。
　　 夏天過去了，秋天來臨了。
　　 有了高遠航的鼓勵和支持，石榴的學(xué)習(xí)更加得刻苦，對未來的信心也與日俱增，感覺來年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高遠航也為石榴高興，盼望著石榴能夠在來年考入心儀的大學(xué)。
　　 但是，在冬天剛剛來臨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有一天上午，高遠航正在中醫(yī)院外一科護士站值班，石榴將電話打到了外一科護士站的辦公電話，找到了高遠航。在電話里，石榴一邊哭泣著一邊悲傷地說：“我爸爸出車禍了……可能以后永遠是植物人了……嗚嗚嗚……”說著，話筒里傳來了石榴的哭聲。高遠航感覺像是晴天響了一個霹靂，問：“怎么啦？你別著急？慢慢地說……”石榴接著說：“為了給爸爸治病……商店賣了……住的樓也賣了……我不能念書了……嗚嗚嗚嗚……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坐上火車了……去外地打工了……不要管我去哪里了……嗚嗚嗚嗚……”隨后，話筒里就傳出來盲音。
　　 高遠航給外一科的領(lǐng)導(dǎo)請了假，騎上自行車出了門，趕往了汽車站南邊的小商店。
　　 小商店里柜臺后邊站著一個留著小平頭、三十多歲的男子，高遠航問：“請問，你知道以前這里的店主去哪里了嗎？”小平頭詫異地看了看高遠航，說：“不知道。我是幾天前通過朋友接過的這店，根本和這店主不熟悉?！备哌h航又騎著自行車急匆匆地趕到了棉西小區(qū)，一口氣爬到了五樓，敲開了以前石榴家的房門。開門的是一個披著大波浪長發(fā)的年輕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高遠航，問：“你找誰？”高遠航急切地問：“你知道以前的房主去哪里了嗎？”大波浪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不知道”，就“咣”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
　　 高遠航騎著自行車無精打采地回到了醫(yī)院。
　　 晚上，回到了宿舍，高遠航就開始發(fā)高燒，大病了一場。
　　 高遠航痊愈之后，繼續(xù)回市中醫(yī)院外一科上班。
　　 每天在市中醫(yī)院外一科護士站上班的時候，高遠航時不時地扭頭看一看醫(yī)院的長長的走廊，盼著石榴突然出現(xiàn)在走廊里。有時候，高遠航盯著護士站辦公桌上的電話，每次電話鈴聲響起來，高遠航都會猛地抓起來。但是，每一次電話響起，話筒里傳來的都不是石榴的聲音。
　　 日子一天天過去，始終沒有石榴的一點消息。
　　 石榴仿佛突然間在世界上消失了。
　　 高遠航每次去汽車站坐車，看著汽車站南面的小商店，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jīng)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夢見過一個齊肩短發(fā)的女孩，那個女孩就出現(xiàn)在和這個商店一模一樣的商店里。
　　 兩年過去了。又一個冬天悄悄地來臨了。
　　 有一天下午，高遠航上班的時候，去廁所里解手，剛出來廁所，突然聽見坐在護士站里的女同事小賈喊他：“高遠航——”高遠航答應(yīng)了一聲：“哎——”急匆匆地來到了護士站柜臺后，問，“什么事?。俊毙≠Z眨了眨眼，說：“剛才一個女的來電話，說是你的一個以前的朋友，從外地坐火車回來了?！备哌h航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小賈，說：“真的嗎？騙我吧？”小賈撇了撇嘴，說：“愛信不信，不信拉倒。反正人家說了，下午四點到禹城火車站。”
　　 高遠航看了看墻上的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點四十多了，說了聲“謝謝”，就急匆匆地跑向了主任辦公室。
　　 高遠航給外一科主任請了假，急匆匆地出了中醫(yī)院，打上一輛出租車，趕往了火車站。
　　 高遠航趕到了火車站，先到了售票廳，買了站臺票。
　　 高遠航拿著站臺票，跟著上車的人流進了檢票口，順著下坡的臺階一級一級地趔趔趄趄地跑下去，又急匆匆地左拐右轉(zhuǎn)穿過長長的地下通道，然后又踉踉蹌蹌地一級一級地跑上了上坡的臺階。
　　 最后，高遠航終于氣喘吁吁地來到了站臺上。
　　 天空中烏云密布，開始飄起了濛濛細雨，冷颼颼地灑在在高遠航的臉上，。
　　 遠處，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傳來了臺灣歌手孟庭葦演唱歌曲《冬季到臺北來看雨》的悲戚凄婉、催人淚下的歌聲。
　　 石榴，真的會是你嗎？你這幾年到底去了哪里??？高遠航在人群不停地奔跑著，用焦急的目光仔細地尋找。真的是你回來了嗎？回來與我一起看這禹城的冬雨嗎？
　　 下火車的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下車了，然后熙熙攘攘地走進了地下通道。
　　 上車的人們也都陸陸續(xù)續(xù)上了火車。
　　 最后，火車徐徐地開動了。
　　 高遠航看見，在空曠偌大的整個站臺上，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了幾個乘警和乘務(wù)員在來回地走動。
　　 在初冬的細雨中，高遠航孤獨地站在站臺上，看著遠去的火車漸漸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心里感覺悲痛欲絕，卻流不出一滴的眼淚。
　　 高遠航只是感覺到，細細的雨絲在自己的臉龐邊涼絲絲地飄飛。
　　 “高遠航——！”突然，高遠航聽見背后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雖然多年未曾再聽到過，卻還是那么的親切和熟悉。
　　 高遠航回過頭來，看見在自己背后二十多米外的地下通道出口處，站著一個打著雨傘的女孩，腳邊放著一個黑色的大箱包，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風(fēng)衣，肩上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fā)。
　　 高遠航激動地高喊了一聲“石榴——”，欣喜若狂地向著石榴狂奔了過去。
　　 石榴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扔掉了雨傘，張開了雙臂，也朝著高遠航飛奔了過來，白色的風(fēng)衣和烏黑的長發(fā)在奔跑中隨風(fēng)飄舞。
　　
　　 作者注：
　　 ⑴明兒，禹城方言，明天。
　　 ⑵夜來，禹城方言，昨天。
　　 ⑶今門兒，禹城方言，今天。
　　 ⑷過晌午，禹城方言，下午。夜來過晌午，昨天下午。
　　
　　 2024年12月26日于山東省禹城市城區(qū)駭河街盛世苑
　　 2024年12月27日修改于山東省禹城市莒鎮(zhèn)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