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 希望】二哥 (江山散文)
半生父母恩,一世兄弟情
——題記
一
二哥是2007年農(nóng)歷10月26日英逝的,時間過的真快,掐指一算已整整17個年頭了。記得那天午飯后不久,妻子感冒吊水,我在房間護理。接到堂哥均年的電話說二哥病情加重,讓我趕快回家。我妻子聽到后立即從床上坐起來,自己拔掉吊針,穿衣鉤鞋督促我發(fā)車回家,我被這突入即來的電話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單位同事也急著幫我整理東西。
此時,妻子告訴我先回縣城家里,拿上二哥的壽衣回家,并叮嚀我到家后根據(jù)病情再酌是否拿出來。在簡單整理后,我開車拉著妻子從單位回到縣城家里,將裝有二哥壽衣的包袱放到車后備箱火速回家。
在二哥家門口,均年哥見到我倆直流眼淚,我深感不妙。待進到院里,四娘、叔母(存祥家的媽)、嫂子及二哥門口的鄰居都在,妻子爬在炕邊呼叫二哥,只見二哥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呼吸困難,我更提出再治療,叔母和均年哥都說來不及了,況且現(xiàn)在不敢動。就這樣不到一會兒功夫,49歲的二哥摧毀了他五年來與病魔抗爭的堅強意志,走到了人生盡頭。帶著他對家庭的眷戀和對子女、家人的不舍走了。二哥歿了,雖在意料之中,但突然出現(xiàn),感到震驚,讓我難以接受,全家人難以接受,寸斷肝腸。
二哥一生忠厚老實,平易近人;遇事不亂,處事不驚,從不為生活中的瑣碎事與鄰居或族人爭高低、論長短。為了家里掙工分養(yǎng)家糊口,17歲就停學回家,成為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為多掙工分、掙滿分,在生產(chǎn)隊他挖崖拉土墊糞場、打墻揚糞踏胡基、割麥碾場摞垛子、套犁揚鞭劃犁溝等臟活累活沒人愿意干的活他都干,而且樣樣都能干個明堂。彼時物資匱乏,食不裹腹,生活困難。他仍以樂觀的態(tài)度對待生活,善待鄰里。村里誰家有難,誰家有事他都樂于幫忙,并舍得用力,從不計個人得失。有蓋房墊院扎后背(蓋房時磊的后背墻)者,他都是幫忙拉土和泥供匠人;有家里過事的,他都是拉水燒鍋倒泔水,從不閑棄臟累,深得鄰里的喜歡。二哥去逝后,家里的人出出進進,除親戚外,都是村里人幫助料理二哥后事。
出殯那天,雖然是英年早逝,但有兩個孩子和外甥,仍請樂人送葬。嗩吶聲聲,哭聲陣陣,送葬的隊伍不亞于老喪(老年人葬禮),村民們沿街兩行目送其西歸,有人出聲哭啼,更有人尤其是二哥同令段的發(fā)小,隨送葬隊伍到墓塋送二哥最后一程。
二
二哥年長我3歲,小時候,是我的靠山和堅強后盾,有二哥的避護,我啥也不怕。我倆是兩年內(nèi)先后上的學,那時候開學前學校是不摸底的,在開學當天,不論年令大小,只要報名就都能上學。
上學也不像現(xiàn)在由大人接送,都是學生自己到校。每次都是我跟著二哥上學,隨著隊伍回家(放學時學校按班級排隊回家)。到小學快畢業(yè)時,由于多種原因,我倆人成為同班同學,直到初中畢業(yè)。
那時候開學報名時可不交學費的,先上學后交費,甚至到該學期結(jié)束放假時還交不上學費的學生多的是,更是有些學生在第二學期才想法交上學期的學費。時值全家九口人,祖母年邁,父母親忙于生產(chǎn)隊勞動,又沒有家庭收入,每人1.5元的學費、四個學生就是天文數(shù)字,父母親只能逐步準備,錯時交費,兄妹四人從未因此爭先。對大隊照顧的減免學費通知單,誰取都可以(大隊有減免學費的指標,根據(jù)學生家庭困難程度而定,大隊研究后,給學生開一張減免學費通知單,學生交給學校即行)。
1975年12月,我和二哥同時于黃堆七年制學校初中畢業(yè),此時國家是推薦制上學制度,學校意見是我們兄弟二人只能有一人上高中。我以年令小、學習好的優(yōu)勢被推薦繼續(xù)升造,二哥從無怨言接受其回鄉(xiāng)務農(nóng),從此開啟了兩人不同的人生旅程。
三
人常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一點不假。二哥為父母分擔重擔是啥時間的事我已記不清楚了,只知道還在我同發(fā)小玩泥巴的時候他就幫助父母拉糞拉土,在農(nóng)田里干活。
他帶我第一次上山割柴還是我上小學五年級時(大約時間)的冬天,記得我還很小,才十一二歲。二哥領(lǐng)著我,每人挑一付扁擔,扁擔上挽兩條擔繩,跟著村里大人上山割柴。二哥已有割柴經(jīng)驗,在前一天晚上就給兩人磨鐮、挽擔繩、借扁擔(家里只有一付扁擔),準備饃搭搭(裝饃用的挎包)等。天不亮跟著大人進山,從西溝口進山后順著溝底前行,二哥走在我前面,不停地告訴我抬腿、上坡、遠著石頭走等,怕我在羊腸小道上被凸起的石頭或酸棗樹枝拌倒;在上坡時,他又走在我后邊,時不時的推我一把,就這樣第一次領(lǐng)我到西溝樊家崖上。我雖然多次跟著二哥給豬羊割草,都是在川地里的塄坎、場邊等,綠草矮小。但割柴就不一樣了,都在1米以上,將割好的柴一簇簇放好,二哥在簇堆中拿出兩小把,對頭一擰打好腰(草繩)鋪在地上,上下兩套,將一簇簇割好的柴參差放在腰上,上下捆緊,形成一人高的柴捆,再用擔繩(麻繩做的)在上邊腰的地方捆緊,找根約一尺左右的硬柴棍棍(絞棍),平放在擔繩的下邊(與柴捆直角),將扁擔頭頭從擔繩上邊順擔繩與柴中間向下穿過,壓住絞棍抬起扁擔垂直插入柴捆中。如此兩次,扁擔兩頭扎好后就形成了一擔柴,也叫扎擔子。大人一般是4捆柴,娃娃是2捆,擔子扎好后就把扁擔中間的平衡點放在肩膀上擔著走,肩膀疼了就繞脖項轉(zhuǎn)到另一邊肩上。我倆當時都還小,二哥擔的兩捆大的,我擔的兩捆小的。樊家崖離家里來回約有5、60里路,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山路山高路陡,非常難走,二哥既要擔好他的柴,還要操心我的安危。就這樣,二哥教會了我割柴、捆柴、扎扁擔,擔扁坦、換肩等。
上學期間上山割柴的事我至今記憶猶新,地點不是在西溝就是在瓦罐嶺上。條件好一點的是星期天,父母親給我倆聯(lián)系好村上當教師的或有割柴意愿的大人,合拉一輛架子車上山,把架子車拉到?jīng)]有車路的地方放好,再進山割柴后擔到車子跟前裝車拉回,這樣比較輕松一點。
那時候,尤其是冬天,我倆每到星期天,隔三差五的跟著大人上山割柴,而且割回來的柴基本上夠全家人一周之用,不用父母親為燒柴發(fā)愁,減輕父母親的心理負擔。
四
小時候,由于社會制度等多種原因,農(nóng)村人把全部精力放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上,依靠勞動日養(yǎng)家糊口,偶有副業(yè)就是后院養(yǎng)個豬,前院養(yǎng)個雞外,唯有上山挖藥、拾桃仁、拔韭菜、擔麥李是相對合法的收入。大人們只有農(nóng)閑時上山挖藥,支撐家庭必須的開支。
學生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每年暑假期間,別的孩子還在尋求怎么玩耍時,二哥就領(lǐng)著我住在隊里的山莊挖藥(過去基本上每個生產(chǎn)隊都在山里面有山莊),白天挖藥,晚上摘藥或抬水、拾柴(保證山莊生活之用),或是二哥和面、搟面,我燒鍋做飯,一個暑假大部分時間在山莊里度過的。二哥教會了我認藥、摘藥和挖藥的技巧,用挖藥的錢交學費,補貼家庭日常開支。
也有星期天二哥領(lǐng)著我跟著大人上山挖藥的,早晨天不亮起床,背著背簍扛著镢頭上山,晚上背著藥回家摘藥賣藥。
我們曾在八河灘拾過桃胡,斜山溝拔過韭菜,安舒莊擔過麥李,記得有次擔麥李回來賣了5元錢,我倆高興了幾天。
五
二哥初中畢業(yè)就回村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跟著大人學會掌握了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各種方法、要領(lǐng),對每一種活路都能駕輕就熟。服從生產(chǎn)隊勞動安排,從不挑三揀四,安排啥是啥。在我印象中,他和老家隔壁的叔父總是挑大梁,那里活重就在那里,也不叫苦叫累。他干起活來不緊不慢,也不停歇,并能按要求做好。
二哥一生最大的特點是在勞動中只知苦干,不會巧干,不探索技巧,只要苦力能干好的事他就掙死掙活拼命干,而且干的很好。他做過山莊(生產(chǎn)隊有西溝、羊兒溝兩處山莊,隊上勞力輪流住山莊勞動)、挖過大崖、踏過土墻、平過土地、丟過摞子(摞麥垛子時用谷杈向垛頂丟麥捆子)、跟著生產(chǎn)隊外出打過工。
我上學時就聽說過,有次跟隨隊上其他大人到佛坪縣打工,那里地處秦嶺腹地,山大溝深,與家鄉(xiāng)相比,溫度差別太大,加上家家都生活困難,衣衫單簿,御寒能力差,把所有人凍的直打顫,吃盡了苦頭。據(jù)后來打工人回來介紹,休息或吃飯時,用松木順水(關(guān)中蓋房子用的大木頭,一般直徑在25—30公分左右)烤火仍流鼻涕,可見冷到啥程度,烤著火還凍的流鼻涕,晚上住在工棚里是咋過來的,現(xiàn)在想起來都不可思議。
1981年7月,鳳縣、安康遇洪水遭災,大水沖毀鐵路、公路,造成寶漢線交通中斷。生產(chǎn)隊為了增加本隊群眾收入,改善群眾生活條件,爭取來公路搶險工程,在鳳縣白家店搶修水毀公路,我們住在毀斷的柏油路面上。路基在嘉陵江一側(cè)順向而伸,同樣是山大溝深氣溫低,工棚不保暖,其他工友兩人合一個鋪,兩床被子鋪一個蓋一個抱團取暖。我和二哥睡在同一個被窩里,褥子又小又薄,地面冰冷,就這樣,二哥還時不時給我拉拉被子蓋蓋腳,白天叮嚀我和妹妹吃飽飯(搶險期間我們兄妹三人在工地)順著干,為了生活啥活都干過。
六
二哥一直關(guān)心我上學情況,鼓勵我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爭取在沒有家庭背景和社會機會的嚴峻形勢下通過個人努力學習,在高考這個平等競爭的平臺上一舉成名,憑成績跳出農(nóng)門來榮耀家庭,改善環(huán)境。
我1976年初被推薦上法門高中,兩年制。1977年秋季,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同時改冬季畢業(yè)為春季畢業(yè),就這樣,77級學生改為78級畢業(yè)并參加當年高考。我因身體原因休學成為79級學生,在那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初期,一旦星期天回家背饃,二哥拖著重體力勞動的疲憊囑咐我多背些饃,問我錢夠不夠,煤油還有嗎(學校是定時關(guān)燈的,教室關(guān)燈后學生都是用煤油燈學習的)?時時關(guān)心我的學習。有時候我回不去,母親做好饃后都是二哥跑路找人給我捎到學校的。
1979年6月,我不負眾望高考初錄,全村人都很高興,待正式錄取期間我?guī)状蔚娇h招辦咨詢,答復都是讓我等,有位吳老師說應該沒問題。大概是在9月底,早晨起床后聽到省廣播電臺廣播說全省高考錄取工作全部結(jié)束,我當時就傻了眼,父母親都是農(nóng)民,雖然不識字,但對我們姊妹念書很支持,沒有任何懈怠,當天二哥著急的給我借了一輛自行車去縣招辦打聽沒有結(jié)果。
爾后,我背上鋪蓋連續(xù)復習了兩年,但終因差2-3分而落榜。81年秋季開學時,父母親力促我繼續(xù)復習,多次勸我放下包袱,一心一意念好書。我看到家庭如此困難,父親母親為了養(yǎng)兒育女折磨的背駝腰彎,父親腿疼走不動,母親咳嗽不停也不舍得看醫(yī)生,我不忍心再花錢,一心只想出去打工減輕家里負擔。二哥生產(chǎn)隊勞動回來后就找我談,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念書,苦口婆心的勸我要把握好機會,不輕言放棄。并一再告知我錢的事不讓我操心,他可以勞動養(yǎng)家,打工掙錢供我。我看到眼前衣衫破爛、臉上的歲月與年令不符的二哥心如刀絞,堅決的放棄了念書,從此永遠失去了上學的機會。
一句“打工掙錢供你”成為我一直的痛,常??M繞在我心里。
七
二哥在他暫短的一生中,凡是自己能干的事基本上都是自己干,盡量不麻煩別人,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做人的原則。
記得是78或79年,我家從后院搬遷至前院(家里按父輩分為兩份,叔父家在后院,我家在前院),分兩次蓋了六間廈房,第一次二間半是自己蓋的,第二次三間半是生產(chǎn)隊換糞置換蓋的(隊上把原后院三間半房拆了作為土糞用,出工在前院蓋),當時我們兄妹已長大,大哥也面臨結(jié)婚,房子緊張,需要在緊鄰二門(前后院中間有扇門)蓋個灶房。但前院只有不足5米,蓋完廈房后出進走個架子車還要走好,不然就會碰到兩邊墻上。因此,廚房踏墻是不可能的,只有用胡基(用土打的土坯),記得好象用了兩垛子。我和二哥就在我本人現(xiàn)在地基東邊的坑里踏的胡基,二哥有踏胡基的經(jīng)驗,我只能打下手供摸子,只見他細心的平整好垛子基礎(chǔ),那時我才知道了踏胡基是“兩锨三踩五錘子”,他熟練的技術(shù)使我很佩服,他每夠10個土坯放一個小土疙瘩,10個土疙瘩為一層,五層是一垛,一垛500塊,就這樣自給自足。
約是92或93年,二哥在自己新批的院子里蓋了間半廈房,建成小家庭的避風港。所用的胡基是他自己踏自己拉回家的。當時沒有機械,都是用架子車拉的,每車能拉20塊胡基,一垛胡基要拉25車(次),而且土壕到家里都是上坡路,那個用力程度現(xiàn)在想起來都令人寒顫。
1983年5月父親病逝,家里頓時失去了主心骨,大哥不在家,二哥就主動擔當,肩負起了家庭主責,特別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的各種工藝,保證糧食生產(chǎn)中顆粒歸倉。記得有年碾完場后,沒風揚不了麥,二哥和我晚上睡在場上等風揚場。我收麥累了,倒頭就睡著了,等醒來時二哥已全部收拾完畢。等風揚場要似睡非睡,稍有風吹就要行動,如果風力不足還要坐等時機,況且揚場是個技術(shù)活。我年小倒頭就睡,二哥也不是大人呀?這就是二哥的大人情結(jié)、家庭情懷。
作者老師用最真實的感情,最用心的語言寫出來,懷念自己的二哥。為老師的佳作點贊!
幾度哽咽文斷章。
但憶些許感天地,
血濃于水萬古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