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暖】洋芋情絲(散文)
在時光的長河中徘徊,總有一些記憶的碎片宛如熠熠星辰,永不黯淡。于我而言,洋芋,這質樸無華的食材,承載著往昔歲月里家的溫情,讓人回味不斷。
兒時,家徒四壁,那座簡陋的土坯房便是我們的避風港。走進昏暗的廚房,墻壁上滿是煙火熏染的漆黑發(fā)亮的痕跡,宛如歲月的神秘涂鴉。陳舊的灶臺磚石布滿深深淺淺的紋路,那是歲月與生活摩挲留下的滄桑印記。角落里,幾件簡單陳舊的炊具默默佇立,無聲地見證著日子的平淡與艱辛。但灶膛里的火終年跳躍,守護家的溫暖。橙紅的火焰親昵地舔舐著鍋底,好似在訴說著生活的瑣碎與溫馨。那時,家里生活困難,洋芋是餐桌上的常客,這平凡的食材,成為了我童年最美的期待。
父親,沉默寡言,穩(wěn)穩(wěn)地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他粗糙的大手拾起柴禾,緩緩送進灶堂,動作沉穩(wěn)而熟練?;鹕鄽g快地舞動著,跳躍的火光映紅了父親棱角分明的臉龐,照亮了我黯淡卻溫暖的童年時光。
每當母親炒洋芋絲時,整個廚房彌漫著醉人的香氣。他微微弓著身子,眼神緊緊盯著長柄油勺里的洋芋絲,專注的神情仿佛這世間再無其它事物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手中的筷子在油勺中輕輕翻動著,每一下都恰到好處,洋芋絲在筷子的撥動下跳躍翻滾,好似一群歡快的小精靈。母親額前滲出細密的汗珠,被煙火輕熏的眼睛不自覺地微微瞇起,她偶爾抬手輕揉一下,絲毫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油勺里的洋芋絲看上去粗細不均,帶著些許被火燒焦的痕跡,可在我眼中,這卻是人間至味的模樣。
等母親將洋芋絲炒好后,父親便會默默拿起幾個饃,彎下腰,小心翼翼放進灶膛旁邊烤著,眼神專注,猶如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他不時用手輕輕撥弄一下柴禾,調(diào)整著火候,那謹慎的模樣仿佛稍有差池就會破壞這即將誕生的美味。不多時,父親便用火鉗輕輕地將烤熱的饃夾出,拿起一塊干凈的布,輕輕擦拭,那黃亮亮、油滋滋的外皮便露了出來,散發(fā)著誘人的麥香味,瞬間勾起我的食欲。
“娃,快來,嘗嘗這剛烤好的饃。”父親微笑著招呼我,將烤饃遞給我,“哇,好燙!”我有點迫不及待,伸手去拿,但手剛碰到熱饃,便禁不住縮了回來。只見父親用粗糙的大手輕輕一掰,饃被分為兩瓣,里面蓬松柔軟,熱氣飄散而出。父親拿了筷子夾起洋芋絲,那帶著鍋氣的洋芋絲與熱饃相互交融,散發(fā)著陣陣香氣。我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巴,狠狠咬下去,“嘎吱”一聲,先是饃的酥脆,接著是洋芋絲的綿軟,混合著淡淡的鹽味和花椒的麻香,我眼睛微微瞇起,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享受著這難得的美味。那滋味,從舌尖蔓延至全身,讓小小的我感受到了莫大的滿足與幸福。
在那一刻,我心中滿是對父母辛勤付出的感恩,對這個貧寒卻溫暖家庭的珍惜,仿佛世間的一切美好都濃縮在了這一口美味之中,而這種味道也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給予了我心靈無盡的慰藉。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步入了校園,生活的畫卷也展開了新的篇章,而洋芋依然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特別冬日清晨,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的身被拉得長長的,她穿著那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舊棉衣,在廚房里忙碌著。她眼神依舊專注,手中的筷子不停地翻動著油勺里的洋芋絲,生怕炒糊了一絲一毫。盡管油勺里的油少得可憐,僅僅兩三滴,但母親憑借著多年的經(jīng)驗和對孩子深深的愛,總能將洋芋絲炒得香氣四溢。
“孩子,在學校要好好學習,中午餓了就吃這個洋芋絲,吃飽了才有力氣讀書?!蹦赣H邊把裝著洋芋絲的飯盒遞給我,邊溫柔地叮囑道。當我走進校園,在課間饑腸轆轆時,那盒洋芋菜便成了我最期待的美味。同學們圍坐在一起,各自打開飯盒,母親炒的土豆絲的香味飄散開來,引得同學們紛紛側目,同桌更是不禁贊道:“這洋芋絲聞著真香!”我夾起一筷子洋芋絲放入口中,咀嚼間,仿佛回到了家中的灶臺旁,看到了母親忙碌的身影,感受到了那份濃濃的母愛。洋芋絲,在那一刻,成了我心中最珍貴的食物,陪伴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為夢想拼搏的日子。
夏日的午后,驕陽似火,鳴蟬在枝頭喧鬧。我從學校放學回家,一路小跑,汗水濕透了衣衫。剛進家門,便看到母親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忙碌著,她身旁放著一筐剛從地里挖出來的洋芋,正仔細挑選著。她將飽滿圓潤的洋芋放入盆中,準備清洗,我放下書包,趕緊跑過去幫母親。才水桶中舀出的水,澆在洋芋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母親的圍裙和我的衣角,我們相視一笑。清凈后的洋芋被母親熟練地削皮、切絲,洋芋絲在母親的刀下均勻地排列著,閃爍著潔白的光澤。
母親再次拿起那把長把油勺,放在灶臺上,點上火,待油勺微微發(fā)熱后,滴入兩滴珍貴的菜籽油。油瞬間在勺底散開,泛起微小的油花。母親將洋芋絲倒入油勺中,洋芋絲與熱油接觸的瞬間,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仿佛在歡呼雀躍。母親快速地翻動著筷子,洋芋絲的香氣逐漸彌漫開來。我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肚子早已咕咕叫,母親笑著說:“別急,馬上就好?!?br />
母親將炒好的洋芋絲盛在盤子里,又從鍋里拿出兩個蒸好的紅薯。我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就著簡單的洋芋絲和紅薯,開始了吃午飯。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我們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微風吹過,帶來一絲涼爽,也吹散了洋芋絲的熱氣。我大口地吃著,母親則在一旁看著我,眼中滿是慈愛。
冬天,寒風凜冽,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家里沒有火爐,廚房卻因灶火的燃燒而格外溫暖。父親早早起床,去門外抱了一捆柴禾回來,準備生火做飯。我也跟著起床,幫父親添柴,灶膛里的火越燒越旺,映紅了我們的臉。母親在一旁準備著洋芋絲,她的手被凍得通紅,但動作依然嫻熟。
這天,父親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些臘肉,切成小塊,放入油勺中煸炒出油,臘肉的香味瞬間充滿了整個廚房,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母親將洋芋絲倒入油勺中,與臘肉一起翻炒,洋芋絲吸收了臘肉的油脂,變得更加美味。吃飯時,我們一家人圍坐在灶臺旁,吃著熱氣騰騰的洋芋絲和臘肉,身體漸漸暖和起來。窗外的雪花依舊在下,但屋內(nèi)卻充滿了溫馨與幸福。
我長大后,離開了家鄉(xiāng),走向了更廣闊的世界。城市的喧囂與繁華讓我見識了更多的美食,但無論走到哪里,我都無法忘記那碗簡單卻充滿家味道的洋芋絲。每當夜深人靜,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時,我總會想起母親在灶臺旁忙碌的身影,想起那碗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洋芋絲。
每當我回到家鄉(xiāng),母親總會為我炒上一盤洋芋絲,雖然她的手藝依舊,但歲月卻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我們坐在老屋的院子里,就著洋芋絲,聊著過去和未來,那份溫馨與滿足,如同兒時的記憶一般,從未改變。
時光匆匆,家里的生活也逐漸好轉。我成家后,經(jīng)過新多年打拼,在城里買了房子,一切都是新的。新房寬敞明亮,炊具齊全。我站在現(xiàn)代化的廚房里,手中拿著嶄新的鍋鏟,洋芋絲在鍋里被翻炒得均勻而精致。我放入調(diào)料,動作熟練而自如。但品嘗炒熟的洋芋絲時,卻找不回曾經(jīng)的味道。
即便身處繁華,那兒時洋芋的味道依然縈繞心間。
洋芋,這個質樸無華的食材,見證了生活的變遷,不僅承載著我童年的記憶,更凝聚著家的溫情與母愛的偉大。它讓我明白,無論生活多么復雜多變,那份最純粹、最質樸的情感,永遠是最珍貴的。在未來的日子里,無論我走到哪里,這份記憶都將伴隨著我,成為我心靈深處最溫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