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暖】瑣碎花(散文)
小小的商品房,不足一百平米,住著一大家子人。生活一地雞毛,無處不充滿各種瑣碎。
地上,一根又一根頭發(fā),細細的,衛(wèi)生間里,客廳里,廚房里,菜肴里……女兒讀高中,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把自己活成一個過客。早早出門,晚晚歸家,在衛(wèi)生間里洗完澡后,頭發(fā)從來不清理,堵在排水口,一根又一根,累積成一大團。雖然每次,我都要拿出拖把,使勁將它們拖進蹲坑,按一下沖水馬桶,順著“嘩嘩”的水流沖進下水道,但難免抱怨:這女兒,真以為衛(wèi)生間具備自動清理功能,頭發(fā)自動消失,隨時恢復出廠設(shè)置。
“這青菜里,怎么有一根頭發(fā)?”女兒吃到時,皺起眉頭,用筷子小心地夾出來,抽一張紙巾包起,等下扔進垃圾桶。岳母立馬解釋:“年紀大了,眼睛不好,沒有洗干凈?!逼拮臃瘩g:“哪里,這肯定是炒菜時掉下去的?!蔽見A到頭發(fā)時,顯得隨意多了,直接不用筷子,用手指揪起來,放在干凈的餐桌上,妻子埋怨:“你放在餐桌上,有什么用?等下帶到抹布里,又帶到廚房去,下次接著吃?”我嘟著嘴,不敢講話,只怕惹怒了她。
人到中年,不知是洗發(fā)水的原因,還是蒼老所致,掉頭發(fā)現(xiàn)象非常嚴重,不光是我,岳母、妻子都一樣。頭發(fā)掉在地上,拖地時很難拖干凈,只能先掃一遍。我想著,用塑制的掃把一掃,頭發(fā)粘附上去,等下到垃圾桶旁清理。如果頭發(fā)數(shù)量不多,還可以一根根撿到水池里,用水沖成一團,再拿出來扔掉。每次,妻子總是不滿意,說我全弄到掃把上、水池里,不知道做什么?
兒子天真調(diào)皮,不諳世事,這些瑣碎的事從沒有纏繞他??上В麉s是瑣碎最重要的生產(chǎn)機器。他太貪玩,不愿意做作業(yè)?,F(xiàn)在讀一年級,雖然國家的減負政策在逐漸加碼,但只要高考的指揮棒還在,學習的壓力就不可避免,除非做到心中云淡風輕,或是家中有礦等他繼承。捫心自問,我家中無礦,只能走學習這條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說長大為國家作貢獻,至少為自己謀條出路,不至于拖“祖國母親”的后腿。
傍晚,夕陽偷偷地笑著爬上天空,和晚霞做著游戲,我把兒子接回家。兒子回家后,第一件事絕對不是做作業(yè),哪怕我三令五申,他都無動于衷,吞吐著唾沫想吃東西,惦記著拿彩筆畫畫,找到老手機用APP聽故事,唯獨不動筆、不讀書。沒有辦法,我只能威逼利誘,甚至呵斥加動手。這邊,我的書剛卷成一個滾筒模樣,想著開揍;那邊,許多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盯向我。某次,妻子板著臉,像寒冬的霜:“你怎么這樣?老發(fā)無名火,把這個家搞得烏煙瘴氣,所有人都不開心。你教育就好好教育,耐心跟他講嗎?”
我耐心交流,還少嗎?不止五六次好好講話,有用嗎?反正,我沒見到任何用處。孩子回家,先做作業(yè),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將來才不用操更多的心。這是最有用的習慣培養(yǎng)法,只是怎么就得不到大家的支持?
正如,每次我教育兒子時,岳母疼愛至極,心揪起來;岳父背后悄悄提醒我:“好好教育,慢慢來?!庇辛怂麄兊姆磳?,我的手腳像被繩子捆綁,不敢再教育,往左走,不是;往右走,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道怎辦?兒子的習慣越來越差,愛發(fā)脾氣,聲音大得像喇叭,時不時故意在家里發(fā)出各種噪音,吵得樓上樓下不得安寧,屢屢提出抗議。
兒子每次吃飯,是巨大的難題。他吃零食,再多都嫌少,一包又一包,吃得不亦樂乎,小嘴咧得巨大。一提吃飯,就呆在客廳里一動不動,仿佛耳朵被堵住似的,根本聽不見。好不容易叫到餐桌前,他又嫌這個菜難吃,那個菜難吃。那燒個喜歡的菜給他,結(jié)果,他光吃菜,不吃飯。岳父不再夾菜給他,岳母卻偏要夾,一個說:“不要夾了,夾再多菜,也沒用?!绷硪粋€說:“沒有菜,怎么吃飯?你光吃飯,不吃菜試試?!蔽易谶吷希粡堊?,不說一句話,得罪這個不好,得罪那個不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吃完一盤菜,再“叭叭”一陣猛塞,把飯塞到嘴里,滿滿的,吃不下,只能干嘔。
冬天有些冷,溫度不過幾度,剛吃完飯,放下碗,瘦弱怕冷的我趕緊跑到電火爐盆前,插上電,烤起火,讓身體暖和一點。我整個人鉆進被子,露出一個腦袋,像被活埋的人。大家吃完,該洗碗了。妻子對我說:“去,把碗洗了。”
我站起身,看看廚房,岳父已經(jīng)在忙活。我跟岳父講,讓我來。岳父十分勤快,繼續(xù)手上的動作:“不要緊,幾個碗。我洗就是,你別臟了手?!?br />
我回頭,妻子瞪了我一眼。我覺得大事不妙,再跑到廚房里,叫岳父讓給我。岳父站在碗柜旁,系著圍裙,擠出洗潔精,還是不想麻煩我。我想著,去搶碗洗,一家人搞得這么生份,似乎沒意思,又轉(zhuǎn)身裹入被子。
妻子大發(fā)雷霆,兩只鳳眼一瞪,說兩個碗都不愿意洗,明知道岳父干活,手指裂開,不適合觸碰洗潔精,讓我在這個家呆不了,不要呆。我那個氣,火冒三丈,“噌”的站起來大聲抗議,大發(fā)牢騷。這下,家庭的火藥桶點燃,瑣碎變成吵架,差點動手干起來。要不是岳父及時出言阻止,一場仗不知道什么時候結(jié)束。
接下來的數(shù)天,我不愿意搭理妻子,妻子不愿意搭理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墒?,瑣碎的事依舊在。岳父不上班,想著回鄉(xiāng)下看看辛苦種的菜。路途有點遠,足有百來里,小汽車讓他開!女兒早晨的接送,騎電瓶車無妨。
那天早晨,下著雨,滴滴答答,路面濕滑。岳父交待我,開車去,再開回來,他回鄉(xiāng)下不急。我想著,開來開去,費油費時;以前沒車時,大家都騎車,電瓶車披上雨衣,就是行走的雨傘,肯定不會濕。我這么想著,拿著鑰匙開門,徑直下樓。
妻子不愿女兒受凍淋雨,本著疼愛的心,拿著車鑰匙下樓,帶著女兒說說笑笑地走了,把我扔在冷風冷雨中,受著漆黑夜晚的無盡嘲諷。
天未亮,我沒有再回家,而是騎車到了辦公室。哪怕外面下著雨,不適宜跑步,我也一個人,孤獨地邁腿奔跑,在小小的空間里鍛煉。這么多年,我一直堅持兩件事,跑步與寫作,持之以恒,雷打不動。恰恰這兩件,是妻子比較討厭我的地方,占用生活的太多時間,沒辦法參與家務(wù)的勞作中,讓她承擔絕大部分,難免心生惱怒。
是啊,這么多年,我雖然算不上懶人,兒女的教育基本由我負責,特別是女兒,幾乎從不用妻子操心,順利考上重點高中,開啟新的人生之路,但妻子同樣不懶,在服裝店里擔任店長,只要有時間,回家做家務(wù)——拖地、燒菜、洗衣服,像陀螺。有時,我跟妻子說,燒菜的事不用管,我來就行。她卻拿起菜刀,照樣在廚房里忙活不停。
每次回到家,白色的瓷磚干凈如新,木制的桌子一塵不染,所有的衣服散發(fā)清香……都是妻子的功勞。生兒育女后,妻子腰痛。她說,上班站十個小時,回家忙兩個小時,真累得不行,只想躺一躺。我說,地不用天天拖,偶爾臟一點,沒有多大關(guān)系,她還是扶著腰,咧著嘴,又拿起拖把。
每次吃完飯,我想著早點洗澡,一大家子人在一起,避免人擠人。妻子提醒我:“剛吃完飯,要休息至少半小時,才能洗澡,避免中風?!痹捳Z間,滿滿的關(guān)心溢于言表。洗完澡,我順便拿衣服到洗漱臺前,扔到臉盆里,直接打濕開洗,避免妻子再度辛勞。妻子和岳母跟我講,放著就行,她們洗。偶然,我沒有洗,一條短褲和一雙襪子臭臭的,臟臟的,扔在那里,將近六十歲的岳父,五大三粗的男人,看到后居然一起洗,讓我心生感動。
從小家庭貧困,基因無法改變,我是節(jié)儉的人,想著該花的錢花,能省的錢省,以備不時之需,防止遇急遭難。每逢春節(jié),爆竹聲聲,我并不想逛街,四十多歲的人,不用買新衣服,無須像小時候一樣過年。不如真想穿時,待年后打折再買,肯定便宜不少。
不過每一年,妻子都會幫我準備好從頭到腳的新衣服、新褲子、新鞋子,價格不菲,款式上乘。我不用試,穿起來肯定合身,從來沒有覺得不好。這一點,她很用心。春節(jié)前,哪怕我忘了帶回老家,她也要帶去,讓我穿著嶄新的衣服,歡歡喜喜過新年,像兒女一般。
兒子雖然淘氣,但有時十分懂事。這不,2025年的元旦來了,兒子剛在學校里學了新知識——做新年賀卡。一到家,立馬找來彩紙,小手動起來,小剪刀用起來,直尺派上用場,一番折騰,工工整整地寫上幾個字:祝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新年快樂。每人一張,放在大家的枕頭底下,暖暖的,樂得我們抱著他親了又親。
星期五,樹葉翠綠,放學早,才下午三點鐘,兒子到我辦公室,吃了顆糖后,立馬打開書包做作業(yè)。周末三天的作業(yè),數(shù)量有點多,做完語文做數(shù)學。才不過一年級,總有不會之處,跑過來問我,我細心地講給他聽,他樂呵呵地寫上答案。吃過晚飯,他拿出本子抄寫,七、八兩個單元生字,足足三十個,從字到筆順,再到組詞,捏著鉛筆,手指僵硬起來,無法靈活轉(zhuǎn)動。我建議他寫一半,剩下一半明天寫,他偏要全部寫完,筆劃清楚,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女兒放學,順眼看一下弟弟的作業(yè),也豎起大拇指,覺得他聰明懂事。其實,女兒何嘗不是?這么多年,她根本不用我操心,從初中開始,主動刷題,哪怕寒暑假,其他同學瘋玩,她坐在電視機前,對著“國家智慧教育平臺”預習新知識,換來好成績。體育是她的弱項,她每天練習,日日不輟。夜深十點,做完作業(yè),她找我壓腿,做“仰臥起坐”,用手機計時,最后考試滿分。如今,她進入重點高中,雖然不是最好的班級,但態(tài)度端正,不比別人差。相信她,未來步步高升,實現(xiàn)自己的美好大學夢。
這些多年,岳父母跟我們住在一起。岳母雖然啰唆一些,喜歡嘮叨,偶爾夾雜一點臟話,但對晚輩的愛從不缺席,如空氣時時將我們包裹。哪怕最近一年,她身體出現(xiàn)危機,依然在廚房里忙活。每天放學,我接兒子到家,已是17:00之后,餐桌上香味撲鼻,三四道家常菜十分合胃口,吃得我們肚子飽脹,都是岳母的功勞。
岳父通情達理,從不多話,主動承擔家務(wù)。我是地道的孩子王,整天跟孩子打交道,每天教完兒子作業(yè),再不愿管他,只想著外出走一走,散散步,消消食。這時,只要岳父有空,他都帶著兒子出去玩,幫他洗澡,監(jiān)督他上床休息。哪怕周末,兒子學習書法。最難的不是錢,而是接送。岳父從無二話,等著兒子,開開心心送去接回。
我雖然工作不忙,但總有加班。這個時候,兒女的接送成了難題,像過不去的門檻,擋在我前面。只要我一個電話過去,岳父都說“好的”,及時出發(fā),從無差錯。如此一想,我的眉梢跳起舞蹈,嘴角咧開,彎成月牙??纯创巴?,漫天的陽光,照著高聳的建筑,曬著各色各樣的被子與衣服,絢爛出別樣的美麗之花。
著名作家劉震云曾說:“生活沒有高尚主義,不過就是一地雞毛?!彼f的很對,家家的鍋底都是黑的,光鮮靚麗的外表背后,都是數(shù)不清的瑣碎,像重重大山壓著我們。不過,山河無恙,歲月靜好,哪怕一地雞毛是日常,我們也得從瑣碎的生活中找到快樂和淡然,開出鮮艷的花朵,從而去品味人生的重重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