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希望】禪詩說禪 (散文)
“禪”是印度佛教“禪那”簡門稱,梵語的音譯,意為“冥想”“思維修”或“靜慮”。在佛教中,禪既是一種修行的法門,也是佛教的一個宗派,意在通過深度冥想和心靈凈化,達到覺悟和智慧的升華,進而成佛。
禪宗所提倡的禪與“六度”中所說的“禪菠蘿蜜”的禪,和“四禪八定”的禪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那么禪,究竟是什么?
禪不是知識,但知識并不離開禪;禪不是哲學,但哲學并不超越禪的主題;禪不是科學,但科學重實踐、重經(jīng)驗的精神,正是禪的要求。
什么是禪?
禪詩告訴了我們。
翻開一部部禪宗語錄公案文獻,讓人感到驚訝的是,原來個個禪師幾乎都是詩詞(偈、頌)高手。禪師以及文人居士的禪詩,出口成章,自然天成,禪意深刻,千古流傳,啟迪人生。唐以來的文人居士,更是有大量禪詩流行社會,膾炙人口。
匯編成集的就有《頌古聯(lián)珠通集》《宗鑒法林》《空谷集》《虛堂集》等多本。僅《頌古聯(lián)珠通集》就收122位宗師,頌古禪詩2000多首。并且禪宗傳統(tǒng)用頌、偈來表達對禪的理解和一些寄語期望和要求等。
禪詩是禪家、居士沉思參禪的結晶,是打破常規(guī)通俗的知識框架,用極其精煉的語言文字,來表達對禪的理解和感悟。
也許詩詞(偈、頌)與禪機契合,更能表達禪意。
首先,禪是一種生命內(nèi)在的智慧。智慧不是知識,靠內(nèi)在心靈的感悟。當生命智慧遇到心靈啟迪則會產(chǎn)生火化,所以當六祖惠能聽到《金剛經(jīng)》里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便開悟?!督饎偨?jīng)》強調(diào)“無念”“無住”“無相”,提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就是禪悟啟動生命智慧結果。
我們不妨用通俗的眼光看,禪不僅是生命的智慧,更是一種生活的智慧。
我們來看看幾首禪詩。
唐代布袋和尚的《插秧偈》,不僅充滿生活的樂趣,而且充滿生活的智慧: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心地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此詩通過簡單的勞動場景描寫,傳達出深奧的禪意。詩的前兩句描繪出插秧時的勞作場景,卻寓含著“道法自然”的哲理。后兩句則直接點明禪意,啟示人們心地清凈是修行的關鍵,而有時看似退步,實則是在向前邁進。整首詩語言質樸,意境深遠,充滿了禪的智慧與啟迪。
宋代僧人釋沖邈《翠微山居》:
朝見花開滿樹紅,暮見花落樹還空。
若將花比人間事,花與人間事一同。
此詩以花開花落為喻,表達了對人生無常的深刻認識。詩的前兩句以花開花落的自然現(xiàn)象,形象地描繪了人生的短暫與無常。后兩句則巧妙地將花與人間事相提并論,指出人生如同花開花落,有盛有衰,有得有失,無需過于執(zhí)著。
元代石屋禪僧寫了《裁縫詩》:
手攜刀尺走諸方,線去針來日日忙。
量盡前人長與短,自家長短幾時量?
一個裁縫每日忙碌,為他人制衣裳,量遍了別人的長與短,卻從來沒有審視自己長與短(缺陷)。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往往關注別人的不足和缺點,卻很少反省自身的不足。
其次,禪是一種境界。
禪是覺者生活境界?!靶幸捕U,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就是覺者的生活。覺者就是佛,佛時時都在禪當中。佛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是禪。
無門慧開禪師的一首禪詩,道出了禪者的生活境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善是青松惡是花,看看眼前不如它。
有朝一日遭霜打,只見青松不見花。
面上無嗔是供養(yǎng),口里無嗔出妙香。
心中無嗔無價寶,不斷不滅是真常。
白居易卻有另一番感悟,他的《對酒五首·其二》: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
此詩是白居易寫給朋友的諫言詩,創(chuàng)作于他晚年時期,經(jīng)歷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和宦海沉浮后,他對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
詩人以蝸牛角上的爭斗和石火碰撞產(chǎn)生的短暫光芒來比喻人生的短暫和渺小,暗示人們無需為瑣事而爭,為短暫的輝煌而拼的你死我活。后兩句則表達了詩人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認為無論貧富,都應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笑口常開,享受生活的美好。整首詩語言質樸,禪意深刻,引人深思。楊慎說得好,“是非成敗轉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禪是覺者思想境界。當沒有了分別心,徹底放下了二元對立,當下就是禪的境界。二元對立把世界或事物分為兩個對立的方面,事物非黑即白,非對即錯,非好即壞等,而禪是要告訴你,不爭高下,舍得放下,你就進入了禪的境界。當年六祖惠能得到了五祖弘忍傳嗣,隨即南下。眾僧知道后,數(shù)百人隨即追逐,要奪取衣缽。其中一個僧人,俗姓陳,法名惠明,原是四品將軍,行為粗狂,搶在眾僧之前追到了惠能?;菽懿赜诓菝е?,將衣缽擲于大石上?;菝魈岵粍右吕彛舐曊f:“行者,我不是為衣缽而來,我為法來?!被菽茈S出,盤坐石上。惠明作禮,說:“望行者為我說法?!被菽苷f:“你既為法而來,要屏息諸緣,勿生一念。我為你說法?!绷季?,對惠明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這樣)時,哪個是惠明的本來面目?”惠明大悟。沒有分別心就是禪的最高境界。
蘇東坡的一首《東坡樂府》說得非常好: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這首頗有禪意的詩,寫出了人生追求真理的歷程,也是參禪的境界。
第三,禪是一條道路。
禪是一條探索開發(fā)智慧之路。
眾生都“具足如來智慧德相,只是因為妄想指著而不能證得”。我們應該用什么方法來開發(fā)它?禪告訴我們,“當機立斷,直下承擔”。這個方法很簡便,但也很難,這就叫“壁立萬仞,無門可入”。這需要毅力,需要堅持,需要勇氣。
禪是一條掙脫桎梏之路。
我們生活在一個很多清規(guī)戒律的世界,生活在很多觀念的社會,生活在一個陳舊思想的牢籠里,處處都有精神的枷鎖在索博我們。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此時能做,彼時不能做;此處能做,彼處不能做,等等。這些相對的東西像枷鎖一樣把我們緊固的牢牢的。人人如同孫悟空,頭戴“緊箍”。學禪可以去掉這個“緊箍”,得到一條解脫之路。
作為眾生,人人存在很多不足,存在很多欲望,存在名利執(zhí)著。因此就難有圓滿覺悟的人生。
怎么求解脫?禪告訴我們,不要在生死之外去求涅槃,不要在煩惱之外去求菩提。天堂與地獄,此岸與彼岸,煩惱與菩提,魔鬼與菩薩,凈土與穢土,等等,不在身外,在心內(nèi)。
解脫之路在哪里?宋代無門慧開禪師的禪詩告訴了我們: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可見修行之路,并不是宇宙空間有一條漫長而崎嶇的道路,也不像《西游記》所說的108000里。路在心中,它是一條心路。它無相無形,無遠無近,無影無蹤,走好這條路,完全靠自悟。
此外,善慧大士的《有物先天地》的禪詩與慧開禪師的禪師有異曲同工之妙。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
能為萬物主,不逐四時凋。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該,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鄙苹鄞笫窟@句話,是從老子的這句話中脫出。老子所說的道,一般人認為是外在的、神秘的、可望不可即的。其實這個道,原本就是我們自身潛藏的、無形無相的、不生不滅的“自性”。正是因為大道就在我們自身的身心之中,你才可以因之而修,因之而得,因之為證,因之為成。
“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闭驗槿绱?,它在冥冥之中為“天下母”,為“萬象主”并不隨著萬法的生滅而生滅,而永遠處在“生而不有,為而不恃”的狀態(tài)中。
還有一個比丘尼的《悟道詩》,委婉說出了何處悟道的心得,令人頗感親切: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云。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尋春悟道,回歸嗅梅花,忽然開朗,這就是一種頓悟。原來道不遠人,道即在人自心。
馬祖禪宗對學道弘法有一個提示,更是實話實說:
為道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道不成。
溪邊老婆子,喚我舊時名。
這個偈很有意思,告誡禪人,學道不必在故鄉(xiāng),弘法更無須在家邦。古人云,“道不弘父母之邦”,是有深刻哲理的。
第四,禪是一種體驗。
禪機玄妙,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參禪悟道往往受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聲音,一個場景而忽然開悟。參禪開悟不依靠文字和經(jīng)籍,完全依靠自身體驗,外在因素只能啟迪。
禪的境界看不見、摸不著,只有自己體驗、自己去受用,而且這種受用是自受用,與他人不能共享。禪的受用和體驗,唯行者有,唯證者得。你只有修禪,才會有這樣的體驗和受用。你只有證得了禪的境界,才能得到這樣的受用。
古代一位詩人描寫禪師在炎熱暑熱中感受禪的受用:
人人避暑走如狂,獨有禪師不出房。
不是禪師無熱惱,只緣心靜自然涼。
如在一個炎熱夏天,走在太陽底下和在空調(diào)房里,會有截然不同的體驗。在空調(diào)房里,那種自在、愜意、舒服的感受,只有你自己感覺,別人是無法體驗你的受用。心靜的禪意就是涼和熱的二元對立不存在了。一旦有二元對立,人的感覺馬上就不同了。二元對立就是我們的分別心。
潭州龍山禪師的悟禪詩,也提醒大家不要有是非分別心:
三間茅屋從來往,一道神光萬境閑。
莫把是非來辨我,浮世穿鑿不相關。
如果我們能以般若的智慧去觀照世間的功名利祿和人間的善惡是非,知道他們的短暫性、虛妄性,心地明朗,得其所安,那么茅屋土階也是亭臺樓閣,布衣淡飯也是錦繡佳肴。此時,因為心中與道相契合,世界萬種紛爭糾纏,再也無法擾亂我們悠閑的心境;世人如何鉆營取巧,與我們毫不相干。
拾得禪師詩《君不見》是一種一念不生心澄然的體驗:
三界之中紛煩擾,只為天明不了然。
一念不生心澄然,無去無來不生滅。
三界之中的紛擾,往往源于人們對天明的執(zhí)著與不悟。當一念不生,心靈澄澈如止水時,便達到了一種無去無來、不生不滅的境界。這提醒我們,很多時候我們陷入紛擾,是因為心中雜念太多。只有放下過多的欲望和執(zhí)著,讓心靈回歸寧靜,才能擺脫煩惱的束縛。
當我們內(nèi)心澄然,便能超越生死輪回,獲得真正的自由與安寧。在喧囂的世界中,我們應學會尋找內(nèi)心的寧靜角落,讓自己的心靈得到片刻的安寧,從而更好地面對生活的挑戰(zhàn)。
總之,這種體驗,要一念不生,心無分別。因為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平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差別是它的相,平等是它的性,真正的體驗就是要離相證性。
第五,禪是心靈愉悅自在。
禪的最終目標,是超脫生死,達到心靈的快樂。禪是超越一切對立的圓滿,是脫離生死的大自在。是不住生死、不住涅槃的究竟自由。通過禪修,通過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樣一種超然體驗,就能夠把生命固有的一切活力釋放出來。
禪最終的目標與一切言教的佛法是一致的,只是進路不同。一切言教的佛法,不是直指,而是間接地、一步一步來做;禪要一步到位,頓超直入。禪與一切言教佛法的區(qū)別就在于此。
且看陶弘景的《詔問山中何所有》: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
陶弘景不愿做官,淡泊名利。他用這首詩回答皇帝的問。這種清心寡欲,恰好符合禪家“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無所住而滅其欲”,心不執(zhí)著于任何事相,對外界的一切觀象既不眷念,也不管其影響,體現(xiàn)了詩人對禪的參透。
大梅法常禪師完全融入了大自然,在大自然享受逍遙自在,不能不說這更是一種心靈的自在。他的《答僧偈》可見一斑:
一池荷葉衣無盡,數(shù)樹松花食有余。
剛被世人知去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荷葉為衣,松花為食,完全與大自然同呼吸,共命運,在他的心靈深處,無欲無求,無生無死。
王維的《鳥鳴澗》也是在追求內(nèi)心的嫻靜: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詩人從靜中去感受大自然永恒的生命,做到“身世兩忘,萬念俱灰”,從而實現(xiàn)心靈的愉悅自在。
第六,禪是一種踐行。
禪的最大特點,就是強調(diào)他的實踐性,強調(diào)他的社會性。六祖惠能的《無相頌》中有四句名言: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明確告訴眾生,佛法并不是縹緲神秘的,高深莫測的東西,他就在世間,就在我們生活之中。
臨濟禪師入滅前最后開示:修行要注重實踐,破除三種執(zhí)念。
臨濟禪師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個樵夫,整日在深山砍柴。一天,他在山中迷了路,慌亂中遇到一位老僧。老僧問他:‘你為何如此慌張?\\\'樵夫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老僧笑著說:‘你腳下的路,不就是回家的路嗎?’”
這是我寫的《西游記與禪宗》一書的一個章節(jié),請多多批評指正。24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