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這一輩子會遇上大大小小不少事，但關(guān)鍵時刻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往往在一念之間。這是多年前發(fā)生的一件往事，至今提及起來還細思極恐！
　　 那年單位改制，要從職工中裁減部分人員下崗，采取了買斷工齡的做法。雖然給了一筆基本生活費，但是對于絕大多數(shù)職工來說是不愿意離開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下崗等于提前退休。
　　 在國人長期的生活觀念中，有單位等于端上了“鐵飯碗”，雖然錢拿得不多，但好歹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再者，從思想上來說，幾十年如一日待在單位，就像家一樣溫暖溫馨，自然而然產(chǎn)生了“單位是我家”的依賴感。
　　 無疑，改制涉及每一名職工的切身利益，正因為如此，單位采取了雙向選擇的做法。所謂“雙向選擇”，首先由職工自己選擇是留任還是下崗，然后由領(lǐng)導再根據(jù)工作需要決定人選。為了讓職工有足夠的考慮時間，單位給了30天的期限，職工在此期間可以隨時報名，決定自己的意愿。
　　 無疑，改制也給部分職工帶來新的機遇，那些謀求更好發(fā)展要求“跳槽”的人，尤其是早有打算決定“下海”的人，不僅能夠拿到一筆錢，而且還能名正言順地去再次創(chuàng)業(yè)。
　　 然而，令所有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動員大會召開的第二天，第一個報名下崗的竟然是邱曉利。一時間，職工們議論紛紛，沸沸揚揚，仿佛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這么說吧，整個單位幾百號人，最不可能下崗的就屬他。這是為什么呢？大家心知肚明：他的后臺最硬，人脈最廣，連單位領(lǐng)導都要讓他三分。
　　 他的這個決定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正當我百思不解處在猜測之中時，他主動約我晚上一起喝酒。這是一處偏僻的小飯館，窗外街燈闌珊，路人稀少，我倆對桌而坐。他可能看出了我的不高興，主動張羅了幾個下酒菜，又一人倒了一杯酒后，明知故問：“你對我報名下崗感到意外吧？”
　　 我生氣地說：“你事先為什么不和我商量？這就是你說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
　　 他毫不介意，端起酒杯，喜形于色地說：“來，咱兄弟倆先干了這一杯?！狈畔卤?，他為我斟滿酒，非常神秘地湊近我耳根，小聲說：“有發(fā)財?shù)臋C會，我能忘了你嗎？”說完，沖我詭秘地一笑。
　　 我疑惑地問道：“開什么國際玩笑，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他故作謹慎，環(huán)顧周圍：“古訓說得好，財不外露，我要帶你加入一個團隊，參與一項名為金字塔的理財項目?！?br />　　 我端起酒杯，恭敬地問道：“金字塔理財，什么意思？”
　　 “噓，”他躬起身，食指貼近嘴唇，做了個別聲張的動作。一口氣喝下酒，接著說：“這個項目在W城，前階段我去考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它是一種全新的理財模式，有很廣闊的發(fā)展前景。正好目前我們單位改制，我倆可以下崗后自謀職業(yè)，去參與這個項目。”
　　 “明白了，你報名下崗就是為了這個項目?！?br />　　 “別猶豫了，你也報名下崗吧，和我一起下海發(fā)大財，一年賺它100萬沒問題?！?br />　　 什么？我嚇了一大跳，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拿著酒瓶的手顫顫巍巍。我工作了近30年，工資總共加起來還不到100萬，有那么容易嗎？
　　 他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我的手：“別激動，牛奶會有的，面包會有的，好日子會有的?！?br />　　 就像一把火點燃了血液，在心里頭燃燒起來，周身熱血沸騰。我為他斟滿酒，不停地點頭：“聽你的，聽你的”。
　　 他從衣兜里掏出兩張火車票，往桌上瀟灑地一扔：“明天我?guī)闳タ疾?，時間三天，吃、住、行全有人買單?！痹瓉?，他早就有安排，看來是我錯怪他了。
　　 不知不覺中，一瓶酒見底了，不知是酒精的刺激還是對金字塔的渴盼，感覺眼前一片金光燦燦，塔影閃閃?；氐絾挝凰奚針?，臨別時他囑咐我：“這項目一定要高度保密，截至目前，整個單位就我倆知道。切記，包括自己的老婆也暫時不要告訴她?！?br />　　 我舉起右手，像宣誓一般握緊拳頭，表示一定保密。
　　
　　 二
　　 第二天，沒等下班我和邱曉利提前離開了單位，到家里簡單地收拾了一點隨身攜帶的洗漱用具，又匆匆趕往火車站。臨出門時，我老婆問“干嘛去”？我拋出一句“發(fā)燒去”。老婆莫名其妙地盯著我漸行漸遠的背影，估計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天晚上離開邱曉利后，我睡了一個好覺，做了一個好夢……我到了美國西部的加利福尼亞州淘金，那里遍地黃金，需要從河水里淘出來。我不停地淘呀淘，金子源源不斷地堆積，最后形成了一座又高又大的“金字塔”。太重了，搬不動，怎么辦？我發(fā)愁！愁得我寢食難安！愁得我捶胸頓足！使勁一踹，險些把老婆踹下了床，我從睡夢中驚醒。
　　 老婆問我：“你怎么呢？”
　　 我意猶未盡地說：“我做了一個夢，發(fā)財了?！?br />　　 老婆“啪”地在我腦門上拍了一下，“你不是發(fā)財，是發(fā)燒?！?br />　　 夜幕低垂，燈火璀璨，火車穿過繁華鬧市，在夜空下疾馳，朝著W市駛?cè)?。這是一趟夕發(fā)朝至的列車，我與邱曉利上車后躺在臥鋪上休息，他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發(fā)出愜意的鼾聲。而我久久地躺著，一點睡意都沒有，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燈火，心中閃爍著希望之光。隨著“咣當、咣當”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響，我的思緒不由飛到了往事回憶的站口……
　　 我和邱曉利是發(fā)小，在一起上學、進工廠，近50年形影不離，如同親兄弟。雖然從小我們是街坊，他爸爸是政府部門的領(lǐng)導，我爸爸是工人，但我與他的關(guān)系一直非常好。他這人愛耍小聰明，自以為是，別人都躲著他，敬而遠之。唯有我除了能夠容忍他，還始終對他言聽計從。
　　 其實，在我看來邱曉利的特點非常鮮明，他聰明，敏銳，善于捕捉商機。再加上他的家庭背景，有著極其廣泛的社交關(guān)系，那絕對是八面玲瓏，消息靈通。比如玩股票，從選股到買進賣出我一直隨他走，幾年下來賺了十幾萬。單憑這一點，單位里從領(lǐng)導到職工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但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他的小聰明和虛榮心也給大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比如，我們單位有幾棟家屬樓，只分配了部分職工，日常的水電費由后勤部門收繳。由于都是一個單位的職工，彼此十分熟悉，每月各家使用的水電數(shù)都由各家自己報。由于他消息靈通，事先得知水電費要漲價，于是提前半年多報得高高的；等價格漲上來后他又報得低低的，這樣就少交付了其中的差價。就這件事，如果換作其他人，無聲無息地私下占點便宜就算了，然而他卻總是在職工面前津津樂道，作為夸耀自己的資本。于是，其他職工，尤其是那些沒有分到房子的職工，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作為他的好哥們，我在私下里沒少提醒過他，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依然我行我素。盡管如此，在一般情況下，凡是他說的話、做的事，我要么默許，要么贊許。他知道，我是他的鐵桿，所以多年來凡有什么好事，他第一個會想到我，比如此次他唯一信任的就是我，因為我相信他，肯定會聽他的。
　　
　　 三
　　 天蒙蒙亮，火車抵達了目的地，這是一座小城市，小到10元錢乘坐的士能夠繞城一圈。但是，這是一座典型的花園城市，整潔，雅致，柳枝依依，鮮花灼灼，樓房點綴在花紅柳綠之間。初次造訪，我就莫名地喜歡上了它，絕對的宜居小城。
　　 當陽光剛剛掛上樹梢，我倆走進了一個小區(qū)，登上了一幢樓房的二層。開門迎接我倆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邱曉利介紹他叫孫老師，是團隊的負責人。這是一套三居室，收拾得干凈，利索，床鋪、被褥一應(yīng)俱全，他安排我們?nèi)烁髯∫婚g。
　　 孫老師看起來大我倆幾歲，和藹可親，在客廳里落坐后他介紹道：“我們團隊是一個新成立的民間組織，隸屬于民政局、老齡委領(lǐng)導，是專門為退休老人，下崗職工搭建的一個養(yǎng)老、創(chuàng)業(yè)的融資平臺，也是國家同意立項的‘金字塔理財’項目。這個項目如何操作，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因而凡是前來參與的會員必須首先接受三天的培訓，每天上、下午各3個小時，講課的老師都是各領(lǐng)域的專家、學者。目前，團隊采取會員制，要求這些人必須熱愛祖國，以實際行動積極關(guān)心和參與養(yǎng)老、創(chuàng)業(yè)工作?！?br />　　 培訓采取授課的形式，內(nèi)容安排得豐富多彩，授課的老師據(jù)介紹都有很深的背景。有的是政府部門的領(lǐng)導，有的是大學教授，有的是作家、藝術(shù)家等，但目前他們?yōu)榱税l(fā)展這個項目都已辭職了，專心干事業(yè)。比如孫老師此前是發(fā)改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他講授的內(nèi)容主要從國家層面在政策上積極扶植全民養(yǎng)老，鼓勵民間創(chuàng)業(yè)。
　　 陳教授講授的課題是組建金字塔團隊的意義和必要性，他說：這是為了適應(yīng)改革形勢的發(fā)展需要，解決中國進入老年化的突出問題，以及為下崗職工創(chuàng)造再就業(yè)的機會。
　　 王局長重點強調(diào)：為了穩(wěn)步、有序、健康地做好這項偉大的工作，國家采取了“先試點，再推廣”的方法。因而，目前我們的工作處在保密階段，希望大家不要對外宣傳。
　　 培訓的頭兩天是學習，討論，武裝頭腦，第三天進入實質(zhì)階段，具體講解什么是金字塔項目？每一名會員如何獲得高額紅利？由銀行的錢行長負責授課，這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所有會員都屏息靜氣、聚精會神地聆聽。
　　 他說，每一個人須交納38000元的會員費，才有加入團隊的資格。按照報名的順序，自然形成金字塔，第一名會員便是塔尖，是團隊的高層領(lǐng)導。接下來，由塔尖會員再介紹3名新會員，他可獲得三分之一的紅利，也就是38000元；同時這3名會員形成了第二塔層。同理，繼續(xù)往下發(fā)展，每往下發(fā)展一層，塔尖隊員都能獲得三分之一的紅利。第三塔層是9名會員，能夠獲得114000元；第四塔層是27名會員，能夠獲得342000元；第五塔層是81名會員，能夠獲得1026000元。
　　 到了第五塔層就封頂了，這樣算下來，塔尖會員總共獲得了1520000的紅利。也就是說，每一個人只需投資38000元，就能獲得1482000元的高額回報。
　　 為了體現(xiàn)公平，本著共同富裕的精神，參與這五個塔層的所有會員組成固定的金字塔，再重新開始新一輪的循環(huán)。規(guī)則是塔頂會員下到最底層，第二層以下的所有會員逐個往上頂替，循環(huán)往復(fù)，如此下來每一個人都可坐一次塔頂。也就是說，每一名會員只要投資就能獲取高額回報，這就是金字塔理財項目的核心含義。
　　 需要說明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團隊只提留了極少部分資金，主要用于團隊的正常運轉(zhuǎn)。比如為所有老師租住了三居室，支付老師的課時費，以及為新參與的會員提供吃、住、行的經(jīng)費。
　　 錢行長講解完了后，整個課堂沸騰了，所有的會員都是眉飛色舞，歡呼雀躍，仿佛人人都變成了百萬富翁。我身邊的兩個大媽激動得淚流滿面，聲音帶著顫抖地說：“發(fā)財了，發(fā)財了，終于要成為百萬富翁了。”
　　
　　 四
　　 為了感謝孫老師和邱曉利的真誠引薦，第四天離開W城時，因為是“夕發(fā)朝至”晚上9點多開車，中午我特地買了一瓶好酒，請他倆到高端酒店吃了一頓飯。順便說一下，來這里3天每餐都是在定點食堂吃自助餐，都是家常便飯，談不上吃好，能夠吃飽。
　　 上火車后，因為團隊提供的車票是硬臥，我倆還從未坐過軟臥，特地找列車長加價換了軟臥。心想，反正我們要發(fā)財了，先享受享受再說。軟臥確實比硬臥舒服多了，4人一個單間，床是柔軟的，被子是毛毯。人一旦有了錢心情就是不一樣，生活質(zhì)量也有了明顯提升。
　　 列車在星空下奔馳，車輪奏響美妙的音樂，在愜意的氛圍中我漸漸睡著了。不知不覺中淺層的睡意把我?guī)雺艟场猴L得意的我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策馬飛奔，馬兒躍上一座山巔，風一般地穿行在藍天白云間。突然，前面是懸崖峭壁，由于速度太快來不及懸崖勒馬，我掉下了萬丈深淵，眼看就要粉身碎骨……我嚇得一聲尖叫，從夢中驚醒。我爬起來一看，車廂里漆黑一片，我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轟鳴的列車聲淹沒了我的叫聲，沒有驚擾其他人。
　　 但是，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我的睡意全無。這三天的培訓，就像填鴨式教育根本來不及仔細琢磨，情緒也始終處于亢奮狀態(tài)，此時倒是能靜下心來考慮如何參與金字塔理財項目？此次回家有兩件大事要辦，一是籌集38000元的會員費，二是報名下崗到W城創(chuàng)業(yè)?？傊?，要全力以赴積極做好金字塔理財項目。
　　 然而，為難的是如何找到我的3個下家，介紹他們成為新會員？按照團隊要求，新會員一定是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這是出于保密的需要。突然，我腦海里出現(xiàn)了昨天中午與孫老師在一起吃飯的場景，一向說話謹慎的孫老師也許是酒后失言，提醒我不能找警察、記者、律師三個職業(yè)的人。當時我沒在意，現(xiàn)在回想起來似乎令人心生疑惑，這是為什么呢？
　　 我小時候，街坊鄰里之間經(jīng)常推崇一種名為“互助金”的游戲，以解決家有急事需要用錢的困境。游戲規(guī)則與金字塔理財項目有點相似，比如某人家有急事需要1000元錢，就找10人，每人出100元。然后，另外10人按順序排隊，約定每月每人支付100元，由第一順序人獲取。如此循環(huán)10個月，每人都能獲得1000元，沒有利息，非常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