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煙火】我的父親母親(散文)
我的父親出生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1942年農歷6月11日。今年82歲。(虛歲83)
我的母親出生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1940年農歷1月3日,今年84歲。(虛歲85)
1942年農歷6月11日,一個新生命誕生,這就是我的父親,從此刻開始,父親的一生拉開帷幕,生命的齒輪開始轉動。
1942年是個大災荒年,父親在這一年出生,預示著必須有頑強的生命力才能活下去。在父親的童年里,餓死人是常見的,什么樹皮,草根,樹葉,包括一種土都成為他們的食物(很多人吃了那種土拉不出來憋死的)。在父親經歷著這些苦難的同時,我的母親也同樣在經歷著這些苦難。
我的外公外婆一生養(yǎng)育了三男三女。母親排行第五,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外公不但家暴而且重男輕女嚴重,是大男子主義的代表者。我的母親從小就被外公三番兩次遺棄或送人,到最后還是被留了下來。母親從小的成長環(huán)境,造成了我母親擰巴的性格,母親在外公的威嚴家法中唯唯諾諾,對外公家暴外婆時敢怒不敢言。
母親年輕時是很美貌的,在我的記憶里,見過一張母親和她的好朋友的合影。黑白照片,母親的皮膚白皙,眉毛彎彎,大大的眼睛在雙眼皮下閃閃發(fā)光,尖尖的下巴,嘴角上揚,兩條大辮子垂在胸前,上身穿著斜衿褂子,褲子膝蓋處有兩塊補丁,破舊的衣服掩蓋不住母親那個年齡的美麗出眾。(那張照片早已不知遺落何處)母親和父親定親時,父親2歲,母親4歲,三尺紅布,10塊大洋,母親和父親在雙方父母的操辦下訂了親事。母親說她第一次見到父親時,是十年后。父親12歲,母親14歲。這第一次的見面,母親沒有看上父親,母親說:12歲的父親又矮又小,又黑又瘦,還是個禿子。由于14歲的母親已長成大姑娘,看到父親后心里充滿了失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母親的心情就像一首悲傷的詩,字里行間充滿了哀愁。自從那次見面之后,父親和母親雖然都在相居不遠的集體里生活。但父親干的是地里的農活,母親是在巢絲廠干活兒,他們自那次見面之后再無交集。所以,母親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父親12歲那年。
直到1961年,父親19歲,母親21歲。這一年父親和母親喜結連理。母親是在一百個不情愿中,無奈的嫁給了父親,這注定了母親一生的哀怨。聽母親說,她那時是想和父親退婚的,可由于二姨忍受不了家暴離了婚,那時的離婚可是天大的事兒。姥爺不讓離了婚的二姨回家,還天天罵著要砍死姥姥和二姨,母親在這種情況下,哪敢提退婚之事?就這樣母親在迫不得已中嫁給了父親。這時的父親,已經是1.8米的大高個,一表人才,高高的額頭,濃密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中間是高高的鼻梁,瘦削的面部輪廓立體,嘴巴一咧,露出和善的微笑。此時父親的變化并沒有讓母親的看法有所改觀。其一是父親12歲的模樣已深植母親心中,母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嫁過來。其二是父親家的貧窮超乎了母親的想象,因為那時爺爺在大隊當會計,母親沒有想到父親家窮到連結婚都是買的舊被褥,借來的門簾(那時農村的房子臥室沒有門,掛個簾子)按母親的話說,爺爺南哩北哩跑,怎么連被褥都買舊的,門簾都要借?這更加深了母親對父親家里的不滿。不滿歸不滿,日子還得過下去,在那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觀念嚴重的年代,女人的命運由不得自己做主。
從1962年第一個孩子出生,到1968年我出生,7年里父母生了四個孩子,導致了父親要把我扔掉的念頭。(這是母親經常念叨的,也是2016年父親生病時在醫(yī)院親口對我承認的事實)我成了父親重男輕女觀念下的犧牲品。不過想想當時的困難程度,養(yǎng)這么多嗷嗷待哺的孩子確實不容易。但在那個年代,在多子多福觀念的驅使下,在沒有節(jié)育措施的條件下,孩子越生越多,日子越來越窮。
打從我記事起,就很少見到父親,有時天不亮父親就去上工了,有時父親早起把該干的活干完之后去上工了,下工回家吃飯也是匆匆忙忙的,顧不上和孩子打招呼。春天生產隊養(yǎng)春蠶,父親養(yǎng)蠶是一把好手,又加上年輕力壯,不惜力氣(集體干活很多偷懶的)。隊里的養(yǎng)蠶師傅總喜歡讓父親和他們搭伙,后來父親也成了養(yǎng)蠶師傅。養(yǎng)春蠶的這兩個月里,我很少見到父親。養(yǎng)春蠶的人,在山坡上搭上臨時住處,吃住都在山坡上,這樣就省去了回家吃飯的時間,直到春蠶結成蠶繭,父親他們才算完成任務。
我的母親,善良的沒有底線。無論家里多么缺吃的,但對要飯的人、過路的人非??犊悬c啥好吃的,母親都拿來招待客人或者給要飯的。那時候要飯的真的特別多。“別人吃了傳名,自己吃了填坑”我母親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里,有點什么好吃的,母親總是留給客人吃,有時藏的東西被弟弟偷吃,母親會毫不留情的打他一頓。
父親為了一家人糊口,日復一日的在外奔波。農忙時在生產隊里忙活,農閑時父親把家里安排好,就到幾十公里外的深山里背腳,就是腳力的意思。大山里的木頭沒法運出來,就靠腳力去背,父親說,他總是挑最重的背,一斤八分或者一毛,要看路程的遠近及難易程度。父親一次背一百四、五十斤,每天天不亮出發(fā),到伐木場已經快中午,吃過干糧趕緊背起木頭返回,冬天天黑的早,趕在擦黑之前到收木場,過秤,發(fā)錢,一天兩頭不見日頭能掙十塊八塊錢,如果遇到下雪天,就沒法出工。父親背腳掙的錢,是我們下一年的全部開支。村里有些人看父親掙錢了,就跟著去了,到那兒一看干不了,嫌山太大,坡太陡,路太遠。
自從實行土地包產之后,我家的生活慢慢有了改觀,我們也慢慢長大。父親春天養(yǎng)蠶,春秋兩季用兩頭牛耕地,幫人下地基,(農村蓋房都有石頭下地基,很多人不會干這活兒)都能掙錢補貼家用,慢慢地大姐也會出門賺錢了。
日子越來越好,可母親的身體依然是老樣子,一年差不多有半年是躺在床上的,大病沒有,小病不斷,每次生病都是要死要活的。從我記事起,在那些艱難的歲月里,家里來的客人最多的就是鄉(xiāng)村醫(yī)生。其實母親很多時候都是幽怨成疾,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笑臉,從來沒有一件事兒讓母親開懷大笑過。
盡管母親體弱多病,可我家繅絲的活兒非母親莫屬。母親年輕時在集體繅絲廠干活兒,這是母親獨特的手藝。手工繅絲,就是把蠶繭蒸過之后放進鍋里,鍋里放半鍋水,不停的燒火控制水溫,水溫大概六七十度的樣子,其實水溫具體多高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看到母親從鍋里撈取蠶繭時的速度,感覺水應該很燙。這是技術活,要眼,手,腳協(xié)調配合,才能干的天衣無縫。繅絲這個活兒非常累人,站在那里手腳不停,還得眼疾手快??壗z和紡花類似,不同的是紡花是坐著,只用雙手。而繅絲則要站著,手不停的把絲抽出來,放到框上(木頭做的和紡花車類似,不知道怎么描述這個繅絲工具)前腳掌落地不動,用腳后跟上下踩踏,把絲纏繞到框上。母親一天要繅絲滿兩個框,很累,還很熱,繅絲一般都是夏季,天氣本來就很熱,鍋臺灶里火不能停,母親站在鍋邊不停操作,又熱又累。母親的衣服一天就沒有干過。很多時候,一天下來,母親的雙腳雙腿腫脹。
父親和母親親身經歷了歷史的巨變和社會變革,他們見證了社會的發(fā)展進程,也經歷了人類歷史上一些重要的時刻。不過當時的他們?yōu)榱嘶蠲矡o暇顧及糊口之外的任何事情。他們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迎來改革開放,從落后貧窮中走來。他們經歷的歲月長河,像一首悠悠的詩歌,每一句都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與與希冀。時光如一本厚重的書,記錄著時代的成長與變遷。
子女們各自成家,父母親獨立生活,父親依然上坡割荊條,有時還去買荊條。沒日沒夜地編籃子。父親的老年生活,編籃子不僅是他的經濟來源,也是他生活的樂趣。我們這里一年之中有好幾個老日子會(有些地方叫集)。別的老人趕會是看大戲,我父親趕會就是賣籃子。三天三夜的大會,父親吃住都在那里,趕會賣籃子是父親最拿手最開心的事情。
現(xiàn)在的父親,自己種著小菜園,無微不至的照顧著我的母親,其實,母親的身體優(yōu)于父親,但父親卻把母親照顧成嬰孩兒一般。
我父親對母親真的沒說的,早上,父親早早起床,把雞蛋羹或者荷包蛋端到母親床頭。之后做早飯,母親起來父親把飯做好。最近幾年,一直是父親帶病照顧母親,吃中藥是父親熬,吃西藥父親放手里。一日三餐,家里家外,全都是父親打理。有時真的好羨慕母親,但母親總覺得父親做的差了那么一點點兒。不過,父親樂于奉獻,母親樂于接受,這是他們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父親偶有抱怨,但又樂在其中。由此,我給父親起了個綽號:寵妻狂魔!
這就是我父親母親,他們平凡,善良,堅韌,不懼苦難,吃苦耐勞,踏實肯干。他們用平凡的方式詮釋了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