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背叛(小說)
一
人過五十之后,慢慢有了沉沉暮氣,也不再那么好湊熱鬧了。即使是同學聚會,也只有對脾味的死黨參加的小范圍的聚會才參加。這不,十一快到了,志遠做東,說就文革,勝利,紅旗,金鑫和紅軍幾個同班的老友,我才爽快答應。志遠是同學中出了名的好人,這不僅在于他是個做生意的,經(jīng)常請大家吃飯的緣故;不像有些人,有點錢就圣人蛋得不能行;更主要的是他人品好,對家庭、對孩子責任心強。比如他是做生意的,難免經(jīng)常去歌廳、酒吧等場所,本來他就不勝酒力,可每到這些時候,他就把自己灌醉,(有時是裝醉),然后就可以不被小姐騷擾了,哈哈!
雖然只是同學吃便飯,我一般也不會遲到,但也不會去的太早。就像上學那樣“緊踩鈴”,總是踩著上課鈴進教室。同學吃便飯,就普通的飯店普通的包間,但一般還認為對門靠墻的座位是上座。我到的時候志遠,文革,金鑫已到了。金鑫坐正座,志遠和文革分坐兩側(cè)。我皺了一下眉,也沒說什么,把夾克脫了,挨著志遠坐下,接過他遞過的煙,點上。金鑫這貨也是,雖然你上學時是班上的團支書,可現(xiàn)在已落魄的連飯都快吃不上了,再說今天是人家志遠安排,怎么還像個團支書一樣,一屁股坐在上座?要說學生時代的金鑫,絕對是班里的“精英”:不僅人長得帥,刀削臉,高鼻梁,一頭卷發(fā)(自來卷),而且體育也很好,特別是跳遠會空中走步,跳高會背越式。當時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他不僅長相體育好,學習也很厲害,基本都在班里的前十之內(nèi),可那些都是過去式了??涩F(xiàn)在還是像學生時代那樣,不管在座的是否有“官員”“富商”“鴻儒”,他總是一屁股坐在正座上,難怪他現(xiàn)在路越走越窄。說實話,金鑫這人本質(zhì)上也不賴,應該說本質(zhì)上很好:忠于婚姻,忠于宗教,忠于原則,可生活卻過得一團糟。當然,也許他不覺得,這只是代表我們的看法(或許確切的是我的看法)。就說婚姻吧,他媳婦在他們孩子剛上小學的時候,考上了研究生,就離開家去東北上學,畢業(yè)后先后在多地的公立私立醫(yī)院做產(chǎn)科醫(yī)生。該退休了,還說在外為家掙錢,每年就春節(jié)回來那么兩天。他忠于婚姻,為愛為家,努力堅持著,堅定不移,從不懷疑。當然有許多人認為他離婚了,或勸他多想一想,他多是自信地一笑,不放在心上。金鑫和我們一樣,原本都是漢族,他的媳婦是回族,結(jié)婚的時候他就改信回教。從此不再沾豬肉(過去,豬頭肉那可是他的最愛)。前一段時間,他退出了家裝市場(這行業(yè)太不景氣了),和朋友開了家小餐館兒,主要是給家居市場的營業(yè)人員供應盒飯(他有這方面的資源,畢竟在這行業(yè)混了一二十年了),可不久便退出了,因為合作伙伴堅持應一群東北客戶的要求,配送豬肉大蔥餃子,他卻不能忍受處理過豬肉的炊具,因此他毅然退出了應該會不錯的生意。他為人正直,堅持原則,在他眼里,事情要么是黑的要么是白的,人物要么是好的要么是壞的。這不,本來同學吃頓飯就是談天說地?;貞洃雅f,瞎扯淡??蓭妆葡露牵桶言掝}扯到了人生觀,婚姻觀這些原則的問題上了。
“雞巴,郝賤是怎么回事?”金鑫和對面的勝利走了一杯,拿酒壺把自己的酒杯斟滿后,扭頭對志遠說。
“什么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他在鄭州還有一個女人,一個家,還給他生了個孩子。”
“好像吧,這貨就是命犯桃花,外面女人多著呢?!?
“可這也太過分了吧?在外面找女人是一回事,長期同居生孩子,這算非法同居,是重婚罪!”金鑫給郝賤定性。
“有那么嚴重嗎?”
“操!你們都是法盲嗎?”
郝總本名郝建設,在老朋友圈里,我們親切稱他學生時代的外號“好賤”。他原本不是我們的親同學,郝總和金鑫是大學同學,又和志遠在一個廠里,是鐵桿兒,所以,過去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我們成了“叔伯”同學。郝總和金鑫都是帥哥級的人物,不過郝總情商更高,在哪里都有女人緣,以前在廠里有,廠里改制去地產(chǎn)公司打工有,就連去醫(yī)院住個院,他都能把護士搞到一個床上去。所以,后來自己開公司有了錢,那更是像一個播種機一樣。
我對這種人也不太感冒,也曾提醒志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不過他倆在生意上經(jīng)常合作,以前在廠里又住一個宿舍,所以,交友是人家的權利。
“我覺得吧,這事你也有責任?!苯鹦情_始把矛頭對準志遠。
“靠!我有什么責任?我能管住他?你倆是老同學,你怎么不說他?”
“我早都懶得理他了,你和他經(jīng)常在一起,他這樣‘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狡兔三窟,太過分了!”
怎么你不理郝總,人家志遠就得像你一樣不理他?我覺得理不順,便插了一句:“人,管得住自己的是神,想改變別人的是神經(jīng)?!?
表面是說志遠改變不了郝總,同樣你老金也改變不了志遠。哈哈!老金笑了,對面的安半句不失時機舉起杯來:“我們都爭取當個神,而不是神經(jīng),來,走一個?!?
放下酒杯,志遠又很認真地說:“要說在這事情上我有責任的話,就是前些年郝賤他們兩口子離婚時候,我好勸歹勸,沒讓他們離成,看來我當時是錯了?!?
“唉!說這些干什么,關我們什么事,說些開心的吧?!笨唇瘀斡譁蕚渲v原則,我岔開話題:“老匪,這一段時間又有什么正能量的感悟嗎?”老匪,也叫土匪,本名安紅軍,喜歡思考,總是在人家爭論的時候總結(jié)一句精彩的點評,所以有時大家也叫它安半句。記得有一次大家在吹歷史,吹到文天祥和于謙的時候,有的說于謙崇拜文天祥,文天祥是于謙的偶像。然后大家開始爭論,到底是于謙厲害,還是文天祥厲害,爭了半天,安半句總結(jié)一句:“還是于謙比文天祥厲害,因為于謙會說相聲?!?
只見安半句挪挪屁股,端端肩膀:“要說吧,還真有?!币豢蠢戏四枪首鞯囊槐菊?jīng)的樣子,我便想起了于謙說相聲,就想笑。
“現(xiàn)在天天坐辦公室,沒事愛瞎想。人這一輩子,思想很重要,有什么樣的思想,就會有什么樣的行為。長期的行為就會讓人養(yǎng)成自己的習慣,而這些習慣又往往決定了你的命運,改變你的人生。”他講了他這一輩子之所以一事無成,到頭只是混了個小科員,就是思想保守,顧忌太多的緣故。
“這真是你自己悟的?”我問。
“這還能假?這都是我反思自己的人生得到的?!?
“來來來,為新誕生的思想家干一杯!”我提議舉杯。
“球!啥思想家呀?”他開心地笑著說道,露出了后槽牙。
“不不不,真的,你悟到的東西已經(jīng)很接近哲學家的境界了?!蔽艺酒饋?,端起杯,伸胳膊和安半句碰杯,又挨個碰了下杯,干掉?!坝洸磺迨悄岵蛇€是叔本華說過,原句應該是性格決定命運,你的話真的和這句名言很接近。”
氣氛又變得歡快起來。吃個便飯,也是對了錯了,好了壞了,原則非原則了,多累呀。
深秋的夜空,一輪明月掛在純凈的天鵝絨幕布上。忽然覺得心很靜很靜,就像天上掛著的藍色幕布,一塵不染。我和志遠順著護城河邊的小道走在回家的路上。
“坐這兒歇會兒吧?!蔽依〉郎系拈L椅上坐。
“你走不動啦?”他笑我。
“不是,我忽然想起,30多年前,也是在這樣的護城河邊,也是這樣秋天的晚上,我們倆在干什么,你還記得嗎?”
“哈哈,你還記得那件事?。磕菚r多好,吃飽了什么也不想。沒有錢,但幸福感滿滿的。”
30多年前,我大學沒畢業(yè),志遠剛復員,也是一次酒后,我倆坐在這河邊聊天,聊到?jīng)]話題,就坐在月光下的草地上劃拳,100拳一局,大聲喊著劃著,一下劃了幾百拳,喊到喉嚨都痛了才罷休。
“年輕真好!”我感嘆道。
“是呀,人年齡一大,就愛懷舊,我也常想咱們這些同學,部隊的戰(zhàn)友?!彼粲兴迹A艘幌?,順口念道:“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呀!”
我靠在椅背上,望著星空,想接他一句詩,卻發(fā)現(xiàn)情未所至,詩也接不上。可靜本身就是一種佳境。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朝朝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彼忠髁艘皇自?,并問:“誰寫的?”
“大師兄,神秀唄?!边@次我接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并說:“這才是至高境界!”
“是呀,這是至高境界。不過對于塵世中的我們,能悟到大師兄的境界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彼f這話時,也學我靠在椅背上,望著深藍的天空。
“也許吧。”我倆誰也不看誰,想起一句說一句。
“不過,我覺得你現(xiàn)在已接近大師兄的境界了。”
“何以見得?”
“比如今天晚上你替我解圍時說,人管住自己就很不錯了,改變自己的是神,改變別人的是神經(jīng)?!?
“老金也是,對與錯,好與壞,善因善果,你知道了,自己做就行了,連佛祖還說,‘佛只渡可渡之人’,我們豈可改變他人?”
他沒有吭聲,靜了一會兒說:“其實也沒有什么絕對的好與壞,對與錯,這些都是相對的,都是我們內(nèi)心自我做出的判斷?!?
靠!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踢他一腳:“你原來是在夸自己呀!你說我是神秀,只是為了說明你是五祖!”
他也跳起:“哈哈,你還這么敏感!”
夜深了,我倆開始往家走:“以后不和你們玩兒了?!蔽夜首魃鷼?。
“怎么了?”
“上學時候就我上了211,他們都是大專中專,你去了部隊,都整天說我是才子??砂舶刖洮F(xiàn)在成了哲學家,你成了五祖,我情何以堪?”
“也許你太安逸了吧,圣人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我安逸?你不比我日子更好過?”
“唉!那都是表面?!?
藍色星空飄過一絲云彩,像紗巾一樣圍在月亮的脖子上。一看手機,12點多了?!白甙桑甙?,趕快回家吧,再晚就進不了家了?!痹跂|關橋頭,我們分了手,各自回家。
二
冬日慵懶的午后。我手里拿著一本書,躺在陽臺上暖烘烘的陽光里。
“嘀嘀!嘀嘀!”微信消息提示音。我放下書,從躺椅旁邊的小茶臺上拿過手機,是志遠分享的幾篇文章。
“你寫的?”
“不是,推薦別人的?!?
“好,我學習學習?!比绻侵具h寫的,說不定我馬上打開就看,可不是他寫的,也不是寫他的,現(xiàn)在又有多少好文章呢?
我把手機放回茶臺,拿起書遮住臉,享受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晚上躺在床上無聊刷著手機,想起志遠分享的文章,便打開看了起來:
1.憶江南
大多數(shù)人眼中的春,是陽光明媚,微風拂面,百花齊放,鶯歌燕舞,而燕卻獨鐘情于顏色不是那么艷麗,色彩不是那么明快,而是像中國山水畫那樣基調(diào)的春色。
春雨中的小鎮(zhèn),岱的是遠山,青的是古樹,綠的是小河,由灰而至玄色再至黛色的是濃淡相間,錯落有致的是房頂、矮墻、木窗、八角樓,年代久遠的河的護欄,鋪著青石板的河邊小道,露著木紋本色的棧道……
在這幅山水畫中,燕撐著一把小紅傘,(可雨絲還是飛到傘下她的秀發(fā)上),一縷縷貼在她的額上。亂撞的雨絲,不急不緩地滴落的雨滴,走在青石小道上的燕的腳步聲,從巷子里偶爾傳來的犬吠聲,仿佛是為這山水畫配的曼妙的音樂。
“行走煙雨江南,不意淋了一身詩”,想起了抖音上的一句話,她甚至突然怪自己年少時沒有好好學習,要是自己學習努力,說不定現(xiàn)在也能吟誦許多首詩呢!
沿著小河旁的棧道,在吊腳樓處拐彎拾級而上,再過一座小橋,又是一條寬寬的鋪著青石板的胡同。這里的胡同不同于現(xiàn)在城市的胡同,兩邊多是一些明清時代厚磚砌成的矮墻,里面透出灰色的脊和檐。約二三十步臺階,來到一棵樹冠碩大的鵝黃綠的榕樹下,有一個掛著燈籠的民宿。院子中一個簡陋的長桌和隨意擺放的幾把椅子,被細雨洗的一塵不染,透出淺淺暗紅色的本色。
聽見木質(zhì)樓梯上吱呀吱呀的腳步聲,坐在暗黑色大漆漆的方桌邊的竹椅上品茶的鴻,站起身來,打開門:“下這么大雨,你去哪里了?”
接過燕手里的傘,把它放在門后,見她額上一縷一縷的濕發(fā):“你沒打傘嗎?怎么還淋濕了?”
說著去衛(wèi)生間拿了條浴巾,走到坐在竹椅上的燕的身邊,給她擦拭頭發(fā)。浴巾在燕的頭上飄舞著,她的頭也隨之輕晃,嘴里笑著說:“你人老,心也老了?在這細雨中,我們倆打著一把小雨傘散步,那是多么浪漫呀?!”
站在燕身旁的鴻,年輕時應該是很健碩的。他一米七六到一米七七的樣子,穿一件緊身T恤。如果是年輕的時候,肱二頭肌一定會把袖口漲的滿滿的,彈性十足的樣子??涩F(xiàn)在上臂雖然還很粗,卻已是脂肪多于肌肉,所以袖口勒進肉里,沒有什么張力,唯一能顯示張力的就是腹部。那里把T恤頂了起來,好像下面是個圓鍋,其實也就是個圓鍋。他頭發(fā)雖然還很黑,但已經(jīng)不夠茂密。從短髭中花白的雜毛看,判斷頭發(fā)肯定是焗過油的。
“哎呀,衣服也濕了?別只顧去浪漫再感冒了,去吧,沖個熱水澡吧?!?
“嗯,先喝杯熱茶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