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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文璞】一場孤獨的夢(散文)


作者:秋水翁 秀才,1813.27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342發(fā)表時間:2025-01-22 19:03:35


   我時常記得夢里的一些事:我穿過風(fēng)嶺村田野里的一條被蘆葦遮蔽的小路,秋末冬初的微風(fēng)啊,用一雙隱形的手,在小路的上空胡亂地抓起蘆葦?shù)幕ㄐ?,連同我頭上被歲月扯落的幾根銀白的發(fā)絲,一起拋在故鄉(xiāng)的半空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它們會從空中飄落下來——沒有風(fēng),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許就會聽見一個生命落在紅土地里的聲響。
   很多年,我都沒有聽見過那種生命墜地的聲音了。
   我的耳朵被世情的一切嘈雜充滿而嗡嗡作響:那些在高樓林立中飛奔的汽車;高聳的塔吊;穿梭在一個一個工地上的鏟車、挖機,突突地冒著黑煙,帶著被污濁、被潮濕的聲響,從一邊傳到另一邊,然后在我的耳朵里賴著不想走,最后變成了無法抹去的傷疤——現(xiàn)在我對不關(guān)自己的事充耳不聞。
   我現(xiàn)在老想著在黃昏的時候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背包,踩著夕陽的殘輝,兩手空空地回到竹林下的老屋里。那時候的天空中似乎飄蕩著一層薄薄的炊煙,被風(fēng)隨意地帶走了,從東到北,再飄到西,當(dāng)一個生命變輕了的時候,它就一直那樣地飄。
   順著炊煙消失的地方,我看見西邊殘陽下的一條小路,那曾是通往外面世界的一根線。多少年,當(dāng)我還只有十幾歲的時候,我背著一個花紋的蛇皮口袋,穿著母親新做的布鞋,沿著那條小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村子;后來二弟沿著同樣的一條線走了出去,還有三弟,還有谷子……青春的夢被命運掛在那一根未知的線上,懸下來,被風(fēng)吹得叮當(dāng)作響。
   我希望在人靜初定的夜里,有一個人踏碎月光,沿著那條小路回來,然后輕輕地敲響我竹林下的老屋,把我的夢重新喚醒。然而在這個冬日的黃昏里,那條路已經(jīng)長滿野草,風(fēng)一吹,黃葉亂飛,擾得我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二
   老屋的那扇沉重不堪的木門被吱呀地打開,像歷史深處傳來的童音——那樣熟悉和令人回味!
   迎來的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幾縷黑色的鍋煙灰掛在頭發(fā)和臉上,那一張臉頓時像一朵盛開的黑蓮花。父親伸開他粗糙而寬厚的手,接了我的背包,一邊吩咐母親拾掇起灶房的煙火,一邊翻看我的背包:一件舊的衣服,兩三本書,三只筆……
   “這是什么”父親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包掂了掂。
   “那是我買的一包苞谷種,開春時就種在橘子地或山彎里,據(jù)說可以生吃,很甜!”
   “啥不買,買一包苞谷種干嘛!”父親的皺紋突然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冬天的夜,長,容易失眠,睡了又醒,我身下的那張老式木床,發(fā)出吱呀的嘆息聲。在深深的夜里,竹林里一片靜寂,那一聲吱呀仿佛是幽谷深處的一滴泉,墜在深潭里,把人從迷蒙中驚醒過來。
   父親聽見了我翻身的聲音,走了進(jìn)來。
   “你怎么一晚上都還沒有睡著喃?”
   “久了不睡這個木床,搞不習(xí)慣了。爸!你怎么還沒有睡?”我好奇地問。
   “人老了,瞌睡少,睡一會兒就醒?!?br />   我把身子往床里讓了讓,父親徑直躺了下來。
   “你們?nèi)值苄r候,就擠在這一張床上睡覺,現(xiàn)在你們都大了,這個床睡不下了?!备赣H一邊說,一邊長長的“哎”一聲。
   月光透過竹林,偷偷地浸進(jìn)窗子里,房間里有一陣清冷的光輝縈繞著,寒意在這個山村里肆無忌憚地蔓延,父親說:“明早一定有霜,睡吧,夜晚冷?!?br />   于是漸漸地便聽見父親的呼嚕聲,忽高忽低地延伸著,我卻再也無法入眠。
   冬天的白霜,它就像我兩鬢的白發(fā),唯一不同的是,霜有來回,而時光留在發(fā)絲上的白色,卻是抹不去的印跡。在這片土地上,霜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莊稼,霜在,土地在,生命卻在寒霜里瑟瑟發(fā)抖。
   父親在被窩里放了一個屁,——像陳年的泥巴被孩子和成了稀泥,做成一個泥炮,狠狠地摔在地上:“啪”——那聲音沉悶得仿佛從地下發(fā)出來一樣。
   我知道父親在我的身邊睡得很踏實,像孩子一樣,連夢都是甜蜜的。
   許多年以前,我老是認(rèn)為,生長在這片紅土地上的孩子,不過是父母種的莊稼:一叢麥苗,或者是一棵苞谷:一粒種子丟在了土地里,便是一棵小小的希望,所以我現(xiàn)在似乎躺在田野的一片肥實的土地里,像種子一樣,做著夏天的夢。
   田野的盡頭,是一個山彎,那里有一個魚塘。夏天的時候魚塘里種的蓮藕,伴了陽雀“桂桂陽、桂桂陽”的高亢和鳴,然后拼命地開著一朵朵紅的、白的荷花。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那一池荷花,它們青綠而光滑的葉片,修長的莖干,幾乎快把魚塘鋪滿,風(fēng)起荷舉,山彎里飄蕩著一陣陣的荷香。
   魚塘的岸邊,是一片青蔥的苞谷地,父親也許把我買來的種子丟在那里了,現(xiàn)在那些秀麗的莖和葉片,在夏天熱烈的聒噪聲里,一起沸騰著。
   我和三弟穿過苞谷地時,它們修長的葉片劃過我的肩膀,我的頭,我的脖子,還有我的臉……葉片上面的絨毛和劇齒讓我的臉和脖子泛紅,然后帶著一絲絲毛躁地痛癢。我喜歡在夏天的陽光下,沿著田野的小路瘋跑,不管路旁的野草和苞谷葉怎樣的毛躁,那些痛癢對一個快樂的生命來說,算得了什么。
   ——當(dāng)痛癢經(jīng)歷得多了,人就皮實了,所以特別喜歡母親生氣時罵我們的一句話:“短命娃娃,豆子鬼!”
   你知道“豆子鬼”有多么地皮實和幸福嗎?在夏天的黃昏里,“豆子鬼”們總是在母親的叫罵聲中消失在田野的炊煙里……
   三弟脫光了衣褲,赤條條地跳進(jìn)魚塘里,然后鉆進(jìn)幾片荷葉下面,一邊拔掉水底的野草,一邊吐著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把草弄光,把藕葉葉扯了,秋冬回來正好釣魚?!?br />   陽光火熱,明晃晃地照在三弟光滑的皮膚上,那一身瘦骨嶙峋的身子,像一條泥鰍,在水里鉆來鉆去,好半天,他頂著幾片荷葉,從魚塘邊爬了起來,然后躲進(jìn)苞谷地里,把衣服穿好,一邊笑一邊說:“藕葉葉可以泡茶,這個曬干就可以泡了?!?br />  
   三
   我背著魚竿,踩著蘆葦?shù)乃胱愉仢M的小路,那些莖和葉片,橫三豎四地倒在地上,我每挪動一步,就會聽見他們痛苦的“咔嚓”聲。冬天已經(jīng)蕭瑟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何況這樣雜亂的枯草?
   人們忘記了它的價值,它們曾經(jīng)是一捆柴,或者一堆燃燒的火苗,然后是拋進(jìn)紅土地里的一把灰,現(xiàn)在它們什么都不是,只有靜靜地躺在我去往魚塘的小路上,成了這個世界多余的生命。
   風(fēng)嶺村在這些多余的生命里漸漸地遠(yuǎn)離我的記憶。人們喜歡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喧囂的大街小巷里,然后任隨耳朵結(jié)滿老繭,充耳不聞地麻木生活。
   魚塘邊的荷花早已經(jīng)枯萎,只留下一些殘根破葉,稀稀落落地立在水面上,像一群失魂落魄吃了敗仗的逃兵。整整一個秋季,沒有任何人來拾掇過荷葉下面的莖,沒有人來理順過那些殘破的風(fēng)景。夢再次把我?guī)У竭@口曾經(jīng)繁盛的魚塘邊,卻與殘存的荷葉一樣,孤獨地悵望。
   魚塘邊的苞谷已經(jīng)收割完畢,空曠的田野稀稀拉拉地種著油菜,一半紅色的土地,一半綠色的生命。
   我轉(zhuǎn)身時,正看見一株苞谷桿立在一塊地的邊沿,它已經(jīng)失去了夏天的光彩,筆直的莖桿,孤獨而驕傲;耷拉著黑灰的葉片上,風(fēng)雨寒霜已經(jīng)把那瘦弱地身體打得千瘡百孔,一棵曾經(jīng)依附于它的豇豆藤,胡亂在纏在它的身上,還泛著生命的綠意,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像一個彎腰駝背的農(nóng)人。
   風(fēng)從山彎外面吹來,把苞谷桿的葉片拉響,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一個生命被父親遺忘在這片土地里了,從此只能做一場孤獨的夢。
   2025年1月22日于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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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秋水翁老師的《孤獨的守夜人——一場孤獨的夢》仍是延續(xù)自己的風(fēng)格,當(dāng)年那個十幾歲小男孩“背著一個花紋的蛇皮口袋,穿著母親新做的布鞋,沿著那條小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村子”,多年以后“穿過風(fēng)嶺村田野里的一條被蘆葦遮蔽的小路”回歸故鄉(xiāng),從外面的一切嘈雜中兩手空空地回到老屋里躺在老床上不能入睡,回想曾經(jīng)這片紅土地上的孩子們:像一條泥鰍在水里鉆來鉆去的三弟,把蘆葦?shù)那o和葉片踩出痛苦的“咔嚓”聲。 如今只有如霜的發(fā)絲成為抹不去的印記。文章語言舒緩,但又“佳句”頻出:頭上的發(fā)絲和路邊的蘆葦一起在風(fēng)中飛舞;生長在這片紅土地上的孩子,不過是父母種的莊稼:唯一帶回來的苞米種子被父親種進(jìn)紅土地;被遺忘在地頭的苞谷桿像一個彎腰駝背的農(nóng)人,極具畫面感。其實每個生命都會被遺忘,每個人生都只是一場孤獨的夢。感謝老師分享佳作,推薦閱讀?!疚蔫睍肪庉嫞杭拍达L(fēng)】【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501240025】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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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別似幽居人        2025-01-30 10:34:32
  一如既往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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