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寒冬里的溫暖(散文)
2008年春節(jié)前夕,一場罕見的特大雪災,如同一頭兇猛且無情的巨獸,裹挾著排山倒海之勢,以不可阻擋的磅礴之力席卷而來。鉛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壓向大地,仿佛不堪重負,隨時都可能轟然坍塌。雪花恰似密集的箭矢,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剎那間,整個世界便被吞噬在一片死寂的銀白之中。
村莊,在冰雪的層層包裹下,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與活力。屋頂被厚雪重重覆蓋,宛如一位飽經(jīng)滄桑、不堪重負的老者,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發(fā)出“嘎吱嘎吱”痛苦的呻吟。樹枝被冰雪緊緊纏繞,幻化成晶瑩卻脆弱的冰柱,在狂風中無助地搖曳,猶如隨時會破碎的琉璃,稍不留神,便發(fā)出清脆而驚心的斷裂聲,墜入雪堆,濺起一片雪霧。道路被積雪填平,與茫茫田野渾然一體,天地間只剩一片無邊無際的蒼白。偶爾,有幾只覓食的麻雀,在雪地上留下幾串細碎的腳印,可轉(zhuǎn)瞬又被新雪掩埋,仿佛它們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我佇立在窗前,凝望著這冰天雪地的世界,滿心憂慮如窗外那厚重的陰霾,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沒有電,屋里寒冷刺骨,狂風如利刃般從縫隙灌進,肆意地切割著臉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的刺痛。春節(jié)的腳步日益臨近,可這場雪災卻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將一切都拖入了絕望的深淵。
除夕前幾天,村里徹底陷入了黑暗與寒冷的雙重困境。然而,就在這看似絕境之中,親情的力量如點點璀璨的星火,在陰霾中悄然燃起,溫暖并照亮了每一個人的心靈。
王大爺,已過古稀之年,歲月的刻刀在他臉上留下了如溝壑般縱橫交錯的皺紋,每一道紋路都訴說著生活的滄桑。他的脊背也被漫長歲月與生活的重擔壓得微微彎曲,恰似一棵飽經(jīng)風雨的老樹,雖歷經(jīng)磨難卻依舊堅韌。他的兒子在遠方城市打工,這場突如其來的雪災無情地阻斷了兒子歸鄉(xiāng)的路途。但王大爺并未自顧自地取暖,而是毅然決然地懷揣著家中僅有的幾支蠟燭,一步一步艱難地蹚著齊膝深的積雪,挨家挨戶送去希望。
他身著一件破舊的黑色棉襖,這件棉襖仿佛一位忠誠的老友,陪伴他度過了無數(shù)個寒冬,領口和袖口的棉絮已微微外翻,恰似歲月伸出的觸角,彰顯著它的陳舊。頭戴一頂?shù)袅嗣钠っ保窍∈璧拿l(fā)就像冬日里凋零的枯草,只露出一雙雖已渾濁卻依然堅定而關切的眼睛。每走一步,他那被雪水浸濕的棉鞋都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在無奈地訴說著前行的艱難。雙手被凍得通紅,紅得近乎發(fā)紫,布滿了皸裂的口子,指關節(jié)處更是滲出血絲,在潔白的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伤麉s緊緊攥著蠟燭,那干枯如柴的手指仿佛生了根一般,牢牢守護著這微弱的光明。
當他來到鄰居家,用凍得有些顫抖的手輕輕敲開房門。門開后,他先是咧開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那笑容里帶著長輩特有的慈祥,仿佛在告訴對方“別害怕,有我呢”。他用凍得有些顫抖的手遞過蠟燭時,那因寒冷而略微顫抖的聲音中,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關懷:“孩子,拿著,這雪大,別怕,咱大伙一起熬過去。”鄰居接過蠟燭,看著王大爺那滿是雪花、略顯蹣跚的身影,在風雪中漸漸遠去,眼眶不禁濕潤了,一股暖流在心中悄然涌動。
李嬸,身材微胖,平日里總是笑容滿面,仿佛陽光般燦爛,她的眼睛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那月牙般的眼睛里總是閃爍著和善與溫暖的光芒。她的孩子在外地求學,同樣因這場肆虐的雪災無法回家過年??粗謇锢先撕⒆釉诤渲猩l(fā)抖,她那顆善良的心被深深刺痛,心急如焚。她吃力地將自家僅有的炭火盆搬到院子中央,每一步都邁得十分艱難,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雪地里格外清晰。
她把炭火盆安置好后,雙手叉腰,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大聲招呼著:“老少爺們、嬸子大娘們,都來暖和暖和,人多熱氣旺,這雪再大,也凍不著咱!”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花布棉襖已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她的身上,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幾縷頭發(fā)被汗水緊緊貼在臉頰上,顯得有些狼狽,卻又透著一股別樣的溫暖。她一邊不停地往火盆里添柴,那被炭火映紅的臉上滿是關切,一邊關切地叮囑大家:“都往跟前湊湊,別凍著了。有啥困難,咱一起想辦法?!庇腥藫牡卣f:“李嬸,你把炭火都給我們,自己咋辦?”李嬸爽朗地擺擺手,露出兩顆缺了的門牙,那笑容卻依舊燦爛,仿佛能驅(qū)散所有的寒冷,說道:“我沒事,看著你們暖和,我心里就踏實?!?br />
除夕當日,大雪依舊漫天狂舞,毫無停歇之意。盡管如此,父母和我還是早早地起了床,鄭重地換上洗凈的舊衣,試圖在這冰天雪地中堅守住春節(jié)那不可或缺的儀式感。
母親身形較為纖弱,恰似風中搖曳的細柳,仿佛只需一縷微風,便能輕柔地將她身軀拂動。歲月的刻刀在她身上留下諸多痕跡,可她的面龐,始終洋溢著如春日暖陽般和藹的笑意。那笑容,宛如一泓澄澈的清泉,帶著絲絲縷縷的溫柔,潺潺流淌進人的心田,讓每一個靠近她的人,都能毫無保留地沐浴在無盡的溫暖與安寧之中。此刻,她靜靜地站在我身前,伸出那雙飽經(jīng)滄桑的手,輕輕為我整理衣領。那雙手,粗糙得如同老樹皮,干裂的口子仿佛是一道道歲月的溝壑,手指上布滿了凍瘡,紅腫的樣子讓人心疼,指甲縫里還頑固地殘留著干活時留下的污漬。然而,她的動作卻無比輕柔,仿佛我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一邊細致地整理著,一邊用那飽含深情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我,眼神中滿溢著關切與疼愛,仿佛要將我每一處細微的變化都深深鐫刻進心底。緊接著,她輕聲開口,聲音猶如春日里的微風,輕柔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過年了,即便日子再難,咱也得有個過年的樣子。這不僅僅是咱的傳統(tǒng),更是咱對生活的盼頭啊?!闭f這話時,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堅定的弧度,那笑容里,藏著對生活的執(zhí)著與熱愛,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我們前行的路。
父親身形魁梧偉岸,恰似一座巍峨的山峰,自帶沉穩(wěn)磅礴之勢。平日里,他沉默寡言,宛如深邃的海洋,內(nèi)斂而深沉,言語不多卻每一句都擲地有聲。此刻,周遭一片靜謐,唯有窗外風聲嗚咽。父親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悄然走到窗前,動作舒緩而凝重。他抬手,輕輕拿起一支蠟燭,火柴擦燃,“哧啦”一聲,微弱的燭火瞬間亮起,在呼嘯的風中不住搖曳,光影閃爍不定,映照出他那滿是胡茬的面龐。胡茬肆意生長,爬滿了他的臉頰,卻絲毫無損那臉龐上鐫刻的堅毅神色,反倒為他增添了幾分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與厚重。
就在這時,廣播里驟然響起村長那充滿力量與希望的聲音,如同一道劃破黑暗的曙光,清晰而有力地回蕩在屋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鄉(xiāng)親們,鎮(zhèn)里的救援隊伍帶著物資正快馬加鞭往咱這兒趕呢!還有數(shù)不清的好心人時刻牽掛著咱們!大家都別害怕,只要咱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一定能攜手共度這艱難時刻!”聽聞此言,父親原本因憂慮而緊緊擰成川字的眉頭,像是被溫暖的春風輕輕拂過,緩緩地舒展了開來。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堅定而熾熱,如同一束穿透陰霾的陽光,依次落在我和母親的身上。那眼神里,飽含著無盡的堅毅與力量,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有我在,別怕。緊接著,他伸出那雙寬厚而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我和母親的手,那力度仿佛要將我們?nèi)说拿\緊緊相連。他語氣堅定,聲音洪亮,一字一頓地說道:“聽到了吧,咱有盼頭了!只要咱們一家人緊緊相依,不離不棄,這世上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
中午時分,救援隊伍在眾人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終于艱難地抵達了村莊。一位年輕的志愿者,臉被凍得通紅,嘴唇發(fā)紫,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然而,他的眼睛卻明亮而有神,閃爍著溫暖與希望的光芒。他面帶微笑,遞給我一包糖果,聲音因寒冷微微顫抖卻充滿力量:“小朋友,過年好呀!雪災很快就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边f糖果時,他特意把糖果往我手里多塞了塞,仿佛想把更多的溫暖與希望傳遞給我。
夜幕降臨,發(fā)電機艱難地提供著微弱的燈光,年夜飯的香氣在屋內(nèi)緩緩彌漫開來。窗外,風雪依舊在呼嘯,而屋內(nèi),一家人緊緊地圍坐在一起,吃著簡單卻飽含濃濃親情的飯菜,心中滿是踏實與滿足。
父親平日里不善言辭,此刻,他緩緩地伸出筷子,夾起一塊家里僅有的臘肉,先在燈光下端詳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著什么,然后輕輕地放到我的碗里,目光慈愛而柔和:“孩子,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蹦赣H微笑著看著我和父親,眼神中滿是幸福與欣慰,她輕輕為我和父親夾菜,嘴里念叨著:“多吃點,大家都多吃點?!?br />
煙花在雪夜中綻放,雖沒有往日那般絢爛奪目,但在我們眼中,卻格外溫暖人心。父親指著煙花,眼中閃爍著光芒,對我們說:“看,再冷的天,也有美麗的風景,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蹦赣H靠在父親的肩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煙花般燦爛。
除夕過后,雪漸漸停了。陽光灑下,冰雪開始慢慢消融。村里的年輕人自發(fā)地組成了互助隊,大家紛紛投身到幫助受災鄉(xiāng)親的行動中。
我們來到村東頭張奶奶家,她的房子因積雪重壓,墻體出現(xiàn)了嚴重的裂縫,搖搖欲墜。張奶奶,身材矮小,背駝得厲害,拄著拐杖,眼神中滿是無助與擔憂。阿強,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毫不猶豫地第一個爬上屋頂,大聲喊道:“張奶奶別怕,我們來幫您!有我們在,房子一定能保?。 彼念^發(fā)被汗水浸濕,又迅速被寒風吹得結冰,像是戴上了一層冰盔,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起,雙手不停地扒拉著積雪,嘴里還念叨著:“張奶奶,您放心,我們一定把房子修好?!?br />
其他人也沒有閑著,四處尋找合適的木材,準備對墻體進行加固。阿明,是個機靈的小伙子,跑得最快,他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著,鞋子里灌進了雪也顧不上倒,一邊跑一邊仔細觀察周圍,不放過任何一處可能有木材的地方,嘴里還喊著:“這邊有木材,快來幫忙?!?br />
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的努力下,張奶奶家的房子終于保住了。張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眼中噙著淚花,她拉著每一個人的手,聲音顫抖地說:“謝謝你們,孩子們,要不是你們,我這老太婆可怎么辦?。∧銈兙拖裎业挠H孫子、親孫女一樣??!”說著,她用那顫抖的手從兜里掏出一把熱乎乎的炒花生,非要塞到我們手里:“孩子們,吃點,這是奶奶自己種的,沒啥好東西,別嫌棄?!?br />
村里的李大爺,子女在外地,雪災中生活陷入了艱難境地。我們幾個年輕人得知后,主動相約上山去為他砍柴火。山林里被冰雪覆蓋,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阿剛,是我們中最有力氣的,他揮舞著斧頭,一下又一下地砍著柴火,汗水濕透了他的后背,嘴里呼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瞬間凝結成白霧。他喘著粗氣,大聲喊著:“再加把勁,多砍點,李大爺就不會冷了?!卑婋m然力氣不如阿剛,但他手腳靈活,在雪地里穿梭,幫忙搬運砍好的柴火,還不忘打趣:“這雪天砍柴火,就當是給咱的春節(jié)加點特別的‘料’啦!”
經(jīng)過努力,我們把柴火送到李大爺家中。李大爺看到我們送來的柴火,激動得老淚縱橫,他用那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我們的手,聲音顫抖地說:“謝謝你們,好孩子??!在這艱難時刻,你們讓我這老頭子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br />
在這場雪災中,親情的溫暖如同冬日里的暖陽,穿透了冰雪的封鎖,灑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它讓我們明白,無論遭遇多大的困難,只要我們心手相連,以親情為紐帶,就能匯聚起戰(zhàn)勝一切的力量,迎來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