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不是遺忘
　　 恍恍然，驚覺從2024年春節(jié)前到今天正好是母親因病逝去一周年的忌日。
　　 前不久還夢到母親，笑瞇瞇的對我說：“娟兒，我好了，不痛了呢。今天我想吃火鍋哦?！薄皼]問題，我安排”。我開心地說道。
　　 醒來后母親的音容笑貌活生生地就在眼前，那天晚上我真的安排了火鍋。
　　 這一年，在忙忙碌碌中度過，時間不夠用，精力不夠用，不停地干這干那，讓自己一刻也不停歇，累到倒頭就睡，第二天再接著干活。
　　 其實，就是不想讓自己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里。
　　 我總在反復(fù)問自己：“如果當時不做手術(shù)，保守療法是不是可以讓媽媽活得更久點?！?br />　　 從來沒想過一直忙進忙出、走路帶風(fēng)做事麻利的母親，那個精力充沛、講話中氣十足的母親，那個聲音爽朗、待人熱情善良的母親，會在七十六歲時診斷為膽囊癌晚期，得知結(jié)果的我無力無助，一個人關(guān)在房間里放聲大哭。
　　 可是擺在面前的現(xiàn)實就是母親的手術(shù)做還是不做？醫(yī)生給了建議方案，須做手術(shù)切除膽囊，清理淋巴結(jié)，切除被浸潤的部分肝臟，但挨著胰臟位置部分可能清理不干凈，后期還要做化療，吃靶向藥治療，而且這個年齡有風(fēng)險，生存預(yù)期很不理想。如果不做，淋巴結(jié)會迅速轉(zhuǎn)移到肝臟和胰臟，到最后就是全身器官衰竭，病人會非常痛苦。我和弟弟商量了還是做吧，萬一呢，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誰又想放棄呢。
　　 經(jīng)歷了手術(shù)后的母親完全沒有了生活質(zhì)量。盡管之前沒有告訴母親實情，但術(shù)后久久不能恢復(fù)，還得定期到醫(yī)院做化療，沒日沒夜的疼痛折磨，聰明的母親早已猜到病情。
　　 一向堅強的母親做出決擇，除了吃止痛藥，放棄了化療，放棄了靶向藥。
　　 她堅決要求出院回家，拒絕了朋友的探視，此后活著的每一天對母親來說都是痛苦和煎熬。母親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存活的斗志。
　　 我在另一座城上班，離父母居住的城還好不算太遠，往返也就九十多公里。每天下班就往父母家趕，晚上陪著母親睡。母親每天要吃十幾顆止痛藥，經(jīng)常半夜在劇烈地疼痛中醒來，平常好強的她忍不住抱著我哭泣：“娟兒，吃止痛藥不管用喲。能不能找醫(yī)生給我打一針那種針吧，讓我走算了?！?br />　　 我含著淚，輕輕摸著母親那瘦骨嶙峋的后背輕聲安慰，我連輕拍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那把骨頭拍散了去。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母親在那些吃下止痛藥稍微緩和的期間，斷斷續(xù)續(xù)交待完了她的后事。
　　 我一直覺得母親是智慧通透的，病前對死亡諱莫如深，可是生病后母親卻很坦然地表達了她的態(tài)度。每當我求著她好好活著多陪陪我們時，她都會疼得喘著粗氣說：“反正人早晚都是要走的。有啥嘛，我也活夠了。何況姑娘、兒子、孫子都孝順，我走了也沒有遺憾的。”
　　 和病魔抗爭了七個多月，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知道母親終于還是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我慶幸那天趕到送了她最后一程，喂母親喝下了三勺營養(yǎng)粉。該說的都說完了，遲遲等不到弟弟的母親，沒有掙扎、沒有交待，緊緊閉上了雙眼。
　　 那一刻，我是平靜的。
　　 我知道母親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太久，她曾經(jīng)說過這輩子沒有遺憾，該走就走吧。走得無牽無掛，面容安祥。我想，此刻的母親應(yīng)該是如釋重負解脫了吧。
　　 在母親下葬那天，讀著自己寫給母親的詩，我泣不成聲。
　　 《寫在母親下葬的日子》
　　 昨天是女神節(jié)，今天是我們安葬您的吉日
　　 母親的名字在我心里天天過女神節(jié)
　　
　　 “德梅”是外公給您取的名字
　　 寓意清雅
　　 德行堅強而有品格
　　 母親，您是一枝獨秀的梅
　　
　　 您的青春也愛唱愛跳
　　 也四處奔跑
　　 直到遇上父親
　　
　　 您是那枝勇敢的梅
　　 受了委屈背著悄悄抹去眼淚的梅
　　 轉(zhuǎn)身卻又淚中含笑的梅
　　
　　 那枝梅是您啊，我的母親
　　 您身患絕癥依然頑強抗爭
　　 您扛著病房也要行走
　　 您嘴里也要不停地嘮叨著我的父親
　　 還有我，和弟弟
　　
　　 直到止痛藥無法依賴
　　 直到您度時如季
　　 直到您自己失去耐性
　　 直到您放棄，放棄，放棄留在人世
　　
　　 那枝梅是您
　　 您說離別的道路每個人都會走到
　　 無非就是早到和晚到
　　 您說
　　 父母子女就這一世的緣分
　　 愛了散了用心就好
　　
　　 那枝梅是您
　　 您沒有挺過這個冬天
　　 您還是走了
　　 您沒有和我們一起過這個春節(jié)
　　 也沒有來到這個“三月八”
　　
　　 媽媽，您走了
　　 我害怕，我無助，我哭泣
　　 我對著毫無生機的您大吼大叫
　　 我求您好好活啊
　　 梅，梅，梅，媽媽
　　
　　 我的那枝梅花啊，母親啊您走遠了
　　 昨天我一個人過節(jié)
　　 我對著自己的淚光喊
　　 “梅，媽媽”
　　 您聽見了嗎
　　
　　 母親走了，我卻空了。
　　 我以為自己放下了，可是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難以釋懷。
　　 母親走后，父親生活已完全不能自理，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我們只得找了一個護工全天候守護，周末、節(jié)假日回家會陪著父親說話。
　　 有一次，清醒地父親流著眼淚說：“你媽媽二十三歲就嫁給我，辛苦持家，支持我工作，苦了一輩子啊。我生病她一直招呼我，真的受罪啊，把她的身體都拖垮了?！眲e看父母親之前為雞毛蒜皮的事經(jīng)常拌嘴，當母親真的離去后，我覺得父親也失去了精氣神。
　　 這一年，父親衰老得很厲害，眼底神經(jīng)的問題導(dǎo)致眼睛已經(jīng)看不清楚東西了，小腦萎縮也越來越嚴重，藥越吃越多，可是父親卻越來越沉默。
　　 我回到家，總是忍不住推開那道門，走進母親生前的房間，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母親的照片，想要母親溫暖地擁抱。
　　 “媽媽，失去了您，這個家好冷清呀?！?br />　　 “媽媽，我真的跑不動了，好累呀。”
　　 母親只是微笑著看著我，房間里靜靜的。除了我自己喃喃的聲音，其他什么都沒有。我想到了手機，微信里還保存著母親的語音，我努力上劃著，我在一條一條的找，一條一條打開認真地傾聽。
　　 “娟兒，要注意身體呀，好好休息”。
　　 “娟兒，振作一點嘛，有哪樣過不去的坎兒哦?！?br />　　 是啊，這一年我假裝自己很堅強，假裝自己開始新的生活，我拼命的證明，我拼命的工作，可是我知道，我的心里裝著對母親散不去的假如重新來一次要怎么選擇。
　　 我故意忽略了自己的身體，我拼了命的不去想。然而最近兩周終究是撐不住了，在住院檢查期間，來自身體的抗議一次又一次提醒著我。
　　 我突然間想明白了，看到這樣不愛惜身體的我，母親您會難過的吧。生前的您，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唯獨漏掉了最該被關(guān)心的您自己。
　　 回憶您痛的不僅一次兩次，都在您“沒事，吃點藥就好了”的錯覺里，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期。不知疲倦的您，終于倒下休息了。
　　 逝者已矣，生者還得繼續(xù)。還有父親在呢，我還有自己的家，還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可不能在這時候倒下了。
　　 母親忌日這天，冬日的陽光暖暖的曬著，讓人很舒服。
　　 我們來到了母親的墓前，墓碑上的母親笑容燦爛，旁邊有一行字“梅，一枝獨秀”。
　　 這張照片是我照的，當時就特別喜歡照片里母親的笑容，爽朗純粹。更滿意地是意外發(fā)現(xiàn)旁邊撐著的傘居然嵌入了母親的名字，也許這就是母女最親密的緣分了，您愛我，正好我也懂得。
　　 我把“一枝獨秀的梅”寫給了母親，正如她的個性一般，擁有自己內(nèi)心的孤傲，但也會適時綻放屬于自己的美麗。
　　 我把最近的錄音，用陶笛反復(fù)練習(xí)吹奏的《感恩的心》《送別》放給母親聽。我說：“媽媽，謝謝您生養(yǎng)了我，給了我那么多的母愛，雖然愛依舊在，但我可能真的要送別您了，老陷在失去您的回憶里，我會一直沉淪低迷。我會把您留在心底，別掛念我。我要向前看，我要走出來，我還有老父親要管，還有自己的路要走啊?！?br />　　 回家的路上，我總算覺得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走路都輕快了許多。我把想說的說出來了，還有什么理由跟自己過不去呢。
　　 母親在世的時候，我和弟弟履行了做兒女的應(yīng)盡之責，沒有“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遺憾。母親沒有遺憾的離開，也是讓我們做子女的更安心吧，這何嘗不是善良的母親為我們做的最后一件事。
　　 母親曾說過“父母和子女就這一世的緣份，愛了散了，用心就好?！边@一世的母女情緣盡于此，如果有下一輩子，我希望我們還做母女。
　　 送別，不是遺忘；放下，才能好好生活?，F(xiàn)在的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想也是母親在天之靈樂于見到的吧。我會好好更愛自己、更愛家人，讓父親活得更有生活質(zhì)量。
　　 就算父親不記得我們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他是幸福的、安心的，總也是讓人欣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