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柯村依山傍水，過著農(nóng)耕的生活?？录业纳顥l件不錯，父親柯滿倉有一門手藝活，忙時種田，閑時編織斗笠貼家用。柯滿倉老來得子，兒子取名柯平，意味著柯家四季平安?？缕?，在柯家最小，有四個姐姐。最小姐姐嫁在同村，柯英也喜歡這個頑皮的弟弟。說起柯平，聰明，從小很頑皮，經(jīng)常制造出意想不到的麻煩?？缕皆谀赣H的心里是個寶，在父親的眼里是個不孝之子。
　　 這小子是怎么被寵壞了？
　　 柯滿倉不是不喜歡柯平，而是他想兒子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母親徐鳳琴產(chǎn)柯平時還發(fā)生“產(chǎn)前子癇”呢，險些搭上了母親的性命。看見兒子一天一天長大，她對兒子疼愛有加，柯平就過上了“小皇帝”的生活。姐姐們都讓他為所欲為，好吃的、在家豪橫，都讓柯平成了習(xí)慣，柯平不但不滿足，還動不動就出歪主意。
　　 柯平，學(xué)習(xí)成績差，好不容易上了小學(xué)三年級，記得期中考試，數(shù)學(xué)39分，語文49分。這樣的成績，在班上倒數(shù)第一，因此便拖全班平均成績的后腿。班主任王老師面臨這位差生，他沒有氣餒，而是找他談話，只有鼓勵柯平好好學(xué)習(xí)，為班上努力爭榮譽?？缕揭坏┯幸稽c進步，班主任都主動獎勵他。這次期中考試，成績再次滑坡，他知道這樣的成績，回到家咋向父母交差？
　　 柯滿倉老實巴交，也是一位嚴父，他常常對兒子說，吃不虧你的，穿不虧你的，不好好讀書就是虧老子的。
　　 望子成龍，光宗耀祖，這是做父母的希望，柯滿倉做夢都想兒子出人頭地，平時只要是柯平在學(xué)習(xí)上“不聽話”，考砸了，那年免不了流行的“竹絲炒肉”。這次柯平真的考砸了，父親生氣，餓了他一天飯讓他長長記性。徐鳳琴怪心疼的，姐姐柯英偷飯給他吃，暗中保護他。
　　 快升班了，期末考試，成績一出來柯平更傻眼了?？缕降某煽儍煽萍悠饋砜偡植坏揭话俜?。為了逃避“竹絲炒肉”，他心生一計，想出一個自以為是的辦法，你竟然動了歪腦子，模仿老師手跡把分數(shù)改得像模像樣的，每科都在80分以上。他改過分數(shù)后笑嘻嘻地一溜煙跑回家找母親領(lǐng)一塊錢作為賞錢呢！
　　 80年代初的那個年頭，農(nóng)村生活水平低，有的人家拿不出五十元，都窮得叮當(dāng)響。徐鳳琴滿足了兒子的要求，給予了一塊錢獎勵。
　　 柯平，膽怯怯地拿到自己涂改過的分數(shù)，走到母親面前把卷紙晃了晃，又四周掃視看看父親在不在？他知道父親不在家時，笑成了一朵花。
　　 娘，這次我考得不差了，不是倒數(shù)第一，你看分數(shù)都是80分以上。
　　 徐鳳琴不識字，但分數(shù)她還是看得懂，拿著兒子的試卷，又望著兒子一會兒搖搖頭狐疑地問。
　　 不是倒數(shù)第一就好，兒子有進步，那是好事?。」?，柯家祖墳頭上冒青煙了，學(xué)校應(yīng)該獎勵你了吧？
　　 娘，獎狀我不要，反正你不是說我考好了就給我一塊錢嗎？娘，你說話算數(shù)，錢呢？柯平伸出右手。
　　 等你爹回來，讓他高興高興，兒子有長進了。
　　 柯平一聽瞬間變臉了，眉頭緊鎖，咬著牙，他雙眼睛亂轉(zhuǎn)，又跑到屋外，不見父親，又回到母親面前。他把書包一扔。
　　 娘，你耍賴，你太賴皮……兒子不讀了……柯平來了個就地十八滾。
　　 兒子你快起來，??！你只要聽娘話，快起來，娘，沖你這一股牛勁，娘給你一塊錢，不過，這一塊錢不算是賞錢啊！是讓你好好讀書的補助喲！徐鳳琴從內(nèi)褲抖抖地摸出一塊錢皺巴巴紙幣放在兒子手上?？缕娇戳丝葱Τ闪艘欢浠?。他爬起來，揩了淚水和鼻涕，接過錢咧嘴笑了，放在兜里得意得很。
　　 柯滿倉剛從田畈勞作回來，他剛要踏過門檻，把腳縮了回來，站在家門口聽見母子倆的對話。事后，他氣嗡嗡走進了堂屋。
　　 還要錢？你快拿來吧！柯滿倉斥責(zé)道。
　　 柯平雙手捂著衣兜，他發(fā)愣了，雙手在發(fā)顫，身子也在打抖。
　　 快點！你騙誰呢？老子早知道你不是讀書料……
　　 柯平知道瞞不住了，他依依不舍從衣兜里拿在手上。
　　 兔崽子，還想要錢！不誠實，我告你老師去。
　　 不要，不要，我下次不敢了。
　　 那紙錢掉在地上，柯平耷拉著腦袋。徐鳳琴走上前，柯滿倉一臉陰沉，便從墻縫上面拿下那一根竹枝，正舉過頭頂。徐鳳琴抱著了柯平……
　　 柯叔，柯叔在家嗎？班主任王老師走到門口就喊開了。
　　 王、王老師，你怎么來了？
　　 柯叔，徐嬸，這是柯平考的成績，你們看看吧！柯滿倉接過王老師手中分數(shù)排行表。氣得他根根胡須顫動，臉上肉抽搐，眉頭皺起。
　　 兔崽子，老子的臉又被你丟盡了，看老子不打死你這個小兔崽子。
　　 柯平知道今天闖了禍，又免不了一頓“竹絲炒肉”，他撒丫頭跑到徐鳳琴身后，眼睛死死盯著父親手上的竹條。徐鳳琴下意識用手輕輕推了兒子一下，示意讓兒子快逃跑，柯平跑得比兔子還快！
　　 站?。∧愀遗?？看老子不收拾你……
　　 柯叔，小孩打是沒用的，要耐心教育，他是一位聰明的學(xué)生，要他把智慧用于學(xué)習(xí)上，那該多好！
　　 是?。《嗵澩趵蠋熂以L，小畜生不爭氣，又添了王老師的麻煩，老師快坐。徐鳳琴端來了茶。
　　 徐嬸，你們快派人去找柯平，畢竟他還小，不懂事，倘若認真起來柯平不比別的同學(xué)差，雖然這次還是全班倒數(shù)第一，可是全班平均分都上了一個臺階，柯平成績也進退了。
　　 柯滿倉，徐鳳琴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等王老師走后，才緩過神來！
　　 兒子有進退了。徐鳳琴平靜地說，柯滿倉沉默抽起旱煙。
　　 兒子，老子錯了……不該打你。
　　 柯平躲在村前破廟里過了一夜。全家人到處找，姐姐才從破廟里把他找回家。徐鳳琴見兒子回家時，眼睛凹陷，無精打采，扒飯時狼吞虎咽，柯滿倉蹲在家門口又抽起了旱煙，徐鳳琴站在柯平身邊心疼地落淚了。
　　 柯滿倉抽旱煙抽了半個時辰了，也嘆著氣。
　　 靜靜的夜晚，月黑風(fēng)高，院子里樹葉被輕風(fēng)吹著，發(fā)出了沙沙響聲。柯滿倉夫婦倆躺在床上，一夜也沒有平息，正為了兒子學(xué)習(xí)事又在鬧別扭。
　　
　　 二
　　 時間真快，轉(zhuǎn)眼柯平都十五歲了，青春懵懂?？缕缴嘧x初中了，都是勉強上的。徐鳳琴與柯滿倉商量，為了改變兒子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換個學(xué)校。最后決定把兒子送到城市表妹所在的中學(xué)。
　　 滿倉，讓兒子換過環(huán)境讀書。一來、可以讓表妹監(jiān)督他學(xué)習(xí)，二來、城市學(xué)習(xí)條件比農(nóng)村好，師資質(zhì)量高，三來嘛，兒子與外甥女黃萌一起相互學(xué)習(xí)，相互監(jiān)督，一起進步更好。
　　 我怎么沒想到呢！明天我們進城。
　　 夜，更深了。
　　 徐鳳琴這下總算放心了?？煽聺M倉也知道徐鳳琴的用意，心還一直揪著，擔(dān)心明天到表妹家怎么好開口。
　　 城市比農(nóng)村好，學(xué)校環(huán)境好，學(xué)習(xí)條件好，師資質(zhì)量一流。表妹何青云又是一位中學(xué)優(yōu)秀老師?？缕揭翘みM這所中學(xué)，肯定成績會上去，也不用我們?nèi)コ盍?。徐鳳琴說。
　　 何青云，師范畢業(yè)，分配市重點中學(xué)任教，她生一女，叫黃萌，水靈靈的姑娘，一臉富貴相。徐鳳琴走親戚時，為了兒子，送些農(nóng)家菜，茄子、絲瓜、冬瓜之類，有時拎著老母雞，一籃子雞蛋。徐鳳琴見過黃萌幾次面，拉著她的手笑呵呵地說。
　　 萌萌長得真俊，城里人就是城里人，誰家娶了你，真是祖宗墳頭冒青煙了。
　　 何青云每次見表嫂來竄門也是笑臉相待，關(guān)系比以前密切了。徐鳳琴回去時，何青云還塞上幾包東西，都是農(nóng)村人很少吃到的油炸紅薯片、青果酥、方塊餅干之類。后來她對這個鄉(xiāng)下進城的表侄更加關(guān)照。
　　 時間久了，事情起了變化。
　　 柯平住在表姑何老師家，他哪有心思讀書？何青云耐心細致地輔導(dǎo)他學(xué)習(xí)，可是柯平的成績還是一落千丈?？缕揭估镆蚕耄?，兒子不是讀書這塊料，你就放過我吧？后來，柯平改變了方式，他表妹啊表妹叫得親熱，心里又想，娶得你，我就是死一百回也值得！柯平不知道從哪本書看到的“桃花樹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的話。他左一個姑姑右一個姑姑，叫得比誰都親切。
　　 柯平與黃萌一起上學(xué)，他倆在學(xué)校，又是同班。他是她的保護神，有人欺負表妹，他第一個挺身而出。
　　 一天上午，表妹在學(xué)校被一個男生欺負了，表妹哭鼻子告訴了柯平，結(jié)果柯平眉毛倒豎，霸氣十足，為了表妹，他打趴了那個霸凌男生。雖然這事受到了老師的批評，在同學(xué)之間一時傳為佳話。
　　 后來，柯平作業(yè)也不做了，黃萌成績也在滑坡，這可把何青云嚇壞了。何老師給兩人講“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大道理，柯平充耳不聞。再后來，何老師還發(fā)現(xiàn)表侄不安分，與女兒產(chǎn)生了曖昧。她趁星期天，趕緊下鄉(xiāng)告訴表兄柯滿倉。
　　 表妹子，你老遠跑來，本來都是我經(jīng)常去你那里的，不好意思！徐鳳琴遞給一杯茶。
　　 不好意思？唉！怎么說呢！表嫂，我還是想把柯平轉(zhuǎn)個校，新的學(xué)校，新的氛圍，柯平在你的幫助下，他肯定有出息……
　　 哎呀！柯平在姑姑家，我肯定放心吶！
　　 何滿倉夫婦倆一唱一和，讓何青云哭笑不得，他搖搖頭，一無所獲回城了。等她返回城市里剛踏進家門，發(fā)現(xiàn)女兒和表侄柯平不見了，她腦子一下嗡嗡作響，差點暈倒在大廳里。
　　 不好了，女兒出事了！何青云喊叫，丈夫在黃瓚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左鄰右舍聞聲趕來。
　　 何老師，怎么啦？出啥事啦？
　　 什么事？要不要幫忙？鄰居胡大媽也過來蹭熱鬧。
　　 這個忙，你們都幫不了……
　　 何青云說完后，眼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發(fā)呆了。黃瓚也沉默不語，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唉聲嘆氣。
　　 當(dāng)初你就不該答應(yīng)做表哥、表嫂了，現(xiàn)在可好，柯平不但不好好學(xué)習(xí)，反而把女兒拐跑了。
　　 原來，柯平與黃萌他倆竟然私奔了。
　　 清晨，已經(jīng)晚秋，寒風(fēng)習(xí)習(xí)，黃葉飄飛，又是一個秋的季節(jié)。秋季代表著收獲和喜悅，也給人一種寧靜之美。
　　 柯滿倉回到家，見徐鳳琴六神無主的樣子，他關(guān)心地問她。
　　 你這是怎么啦？從城市回家，無精打采，又是兒子出事啦？柯滿倉問。
　　 他們倆跑了！徐風(fēng)琴在廚房里弄燒開的水，因為不小心，走神而燙了手。
　　 哎喲！一聲打破了剛才的寧靜。
　　 你這是？你……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兒子跟誰跑了？
　　 滿倉，剛才表妹青云來了，說兒子不在她家……
　　 你說什么？兒子不在她家，那他去哪里？柯滿倉手上拎著半蛇皮袋玉米掉在地上。
　　 你這是？兒子不在青云，未必不是什么壞事，兒子與黃萌一起私奔了。
　　 走了，你還高興啥？完了，完了。
　　 完什么完？這正合我意，兒子那么聰明，我當(dāng)然高興，當(dāng)然我也有些擔(dān)心。你想，兒子與萌萌私奔了，青云夫婦肯定比我們更著急，我們是男方，他們是女方，你想想誰比誰更著急？
　　 想個屁！人都一起私奔了，兒子去哪里你……他可是柯家獨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怎么辦？
　　 放心！兒子不至于那么傻！我們等好消息。好了，好了，柯平讀不出書，要怪只怪你柯家沒有那個風(fēng)水。你指望兒子出人頭地？你當(dāng)?shù)臑槭裁床蛔龀霭駱?，你有沒出息？
　　 我是老子，老子都指望兒子光宗耀祖，你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女流之輩。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徐鳳琴心中一陣竊喜，心里不擔(dān)心是假的，但她也為兒子而拐走了萌萌而高興。
　　 光宗耀祖？笑話！死鬼，你鬧啥？你放心！他們走不出多遠會回來。兒子既然愛上了黃萌那就好，指望兒子念書有出息，想得美，柯家真沒有那個風(fēng)水。
　　 柯滿倉沉默不語了，他又蹲在門口抽起悶旱煙……
　　 還不快去找人！半小時后，他把旱煙袋一扔吼著。
　　 看你倔脾氣，他們更比我們提心吊膽，她們怕生米弄成熟飯毀了女兒前途。
　　 徐鳳琴說完后，暗暗竊喜，她想，已攀上了表妹這門子親，兒子才會有個好歸宿呢！
　　 時間如流水，他倆私奔一個月了，還是沒找到人。
　　 找人，天地之大，哪里找去？
　　 自從柯平拐走了黃萌，兩家人，有人歡喜笑，有人愁。
　　 寒風(fēng)中，廢舊廠，烈風(fēng)瑟瑟。他倆依偎在一起，如膠似漆，實在忍受不了這種露宿街頭的饑寒。
　　 當(dāng)?shù)诙煨袢諙|升，暖暖的陽光普照大地，大地沐浴在春風(fēng)里，柯平和黃萌雙雙站在舊廢廠的大門口。
　　 柯平瘦了一大圈，蓬頭垢面。黃萌，也失去了昔日的芳華。他倆手牽手，百感交集，一陣喜又一行淚。
　　 哥，咱們回家了吧？
　　 不行，都一個多月我們都挺過來了，我記得我娘說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那我們該怎么辦？要去哪！
　　 萌萌，別怕，有哥在，你就忘了在學(xué)校，我就是你的保護神。從現(xiàn)在起，柯平永遠是萌萌的保護神，我讀不出書，不等于我沒出息。有一天，班主任王老師家訪時，在我家說過一句話，知識可以改變命運！
　　 哥，我們知識不夠呀，怎樣改變命運？哎呀，我肚子好餓！黃萌皺著眉頭，端著秀麗的臉仍然是那樣的美麗。
　　 哥，帶你去一個地方。
　　 嗯。黃萌也拉著柯平的手不放，她在寒風(fēng)中感覺到柯平給予了她的溫暖。
　　 舊廢廠，便成了他倆的臨時的家?？缕胶忘S萌從廢場撿到破舊的被褥等。
　　 已經(jīng)是隆冬季節(jié)，天飄起了雪，灰蒙蒙，北風(fēng)如狼一樣嚎叫。他倆蜷縮在臟兮兮的被褥里，更奇怪的是，柯平做起了一個令人興奮的夢……
　　
　　 三
　　 十五年后。
　　 柯平和黃萌有了自己創(chuàng)辦的公司。豪華的辦公室，空調(diào)吹著悠悠的涼風(fēng)。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蹺起二郎腿正優(yōu)哉游哉品著龍井茶。
　　 辦公室朱砂色門口被輕輕地敲響了三聲，走進來的是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女子。
　　 柯董，我們的那個項目……
　　 親愛的，剛才你喊我什么？柯平抬頭望著黃萌。
　　 在公司兼職肯定叫你柯董，在家只能叫哥了。
　　 你是手下，論事業(yè)上，你是跟隨柯平一路打拼的好搭檔。商界有人送咱們“黃金搭檔”，在你我感情上，你可是我的前進的基石，如果沒有你媽，就沒有你，我們哪有今天？對了，馬上五一勞動節(jié)，公司按照國家公休假應(yīng)該是五天。我們決定帶上寶貝兒子柯祖望一起下鄉(xiāng)去。
　　 是??！從那次私奔，整整十五年。
　　 五一前夕，風(fēng)和日麗，一輛勞斯萊斯，奔馳在高速公路上，兩邊疾跑青山綠水構(gòu)成了一道道風(fēng)景。
　　 媽媽，媽媽快看！
　　 杯祖望小手指向窗外……
　　 一陣狂風(fēng)，席卷大雪，漫天飛舞，已經(jīng)銀裝素裹，天寒地凍。他倆被凍醒了，柯平和黃萌摟抱著相互取暖，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柯平，我們回家吧？徐鳳琴心痛地說。
　　 咱們都回去。何青云含著淚。
　　 柯平和黃萌看見雙方父母，流著淚，目光呆滯，早已模糊了他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