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磕_下淌過一條河(散文)
在咸陽古渡遺址,望著背景墻上栩栩如生的雕塑,如臨槳聲燈影的古渡:車馬喧囂,篙落船起,寫著千載滄桑,見證歷史變遷、商貿(mào)往來和文化交流。
一
古渡,渭河之上的第一渡。
渭河是誕生二千多年的一條河流,就是這一碗渾濁的渭河水,養(yǎng)育著秦王古都土地上的一方百姓,她不愧是咸陽人的母親河。
當(dāng)年的古渡,是水路交通的大型樞紐。后來我來到渭河邊,渡口已完成歷史使命,只有幾根孤零零的木樁杵在干涸的河床上,渡口的功能已被幾座橋取代。在渭河邊垂釣,戲水,觀濤是一條渭河留給人們生活中的主要功能。
三伯父喜歡釣魚,時常來到渭河邊。在渡口一待就是一整天。
在渭河垂釣,或是一種消遣,或是一種喜好,并非為效仿渭河拜賢,又或是只為滿足舌尖上味道。一道飄香的紅燒魚,也是一頓難忘的美餐,也是魚兒和這個世界的最后道別。
伯父的釣魚桿是由三段竹節(jié)組成,大小頭插接在一起即成一只長釣桿。平時裝在一條布袋里,出門釣魚綁在自行車的橫梁上。三伯父釣魚空桿而歸的時候多,偶爾也能收獲幾條拃長的魚。凡是釣到手指長的魚,總會派我自行處理,鐵鍋加熱不放油,焙干加鹽食之很香,那也是牙祭,一道小孩子飽口福的小菜。
一天,我突發(fā)奇想,我想讓魚長大,小魚養(yǎng)大肉多,吃起來更香更過癮。我在房屋邊的空地兒挖一小坑,灌滿井水養(yǎng)了5條小魚。魚入池,進(jìn)入到屬于它的狂歡季,快樂地在水里跳著游。夜里我在睡夢中盼著魚兒長大。翌日,水干了,魚沒了。吃紅燒魚夢碎。
一只貓躲在床下偷偷樂。在院子里挖一個小水坑就能養(yǎng)出大魚,人們就不需要一條渭河。這種事只會存在于童話的世界里。
一輛二八自行車,載著三伯父走過了崢嶸歲月。三伯父白天騎自行車上班,歇班時騎車帶上我來到河邊。這塊地段據(jù)說是當(dāng)年的古渡口遺址,枯水期河床上裸露出幾根木樁,豐水時什么也看不到。三伯父釣魚,我在河邊玩耍,渴了有水喝,餓了掰塊燒餅吃,水和燒餅都是從家里帶來的。
渡口邊垂釣留下一段幸福時光。
二
渡口邊,花叢里,逮蜜蜂。
在渡口河邊,跟著伯父釣魚,河里的魚兒游,我的心也在跳,盼著魚兒咬鉤,我也能吃到干焙小魚;又祈禱魚兒莫要貪嘴,離開河水的家,只剩走上餐桌一條路。
那天,我腦袋里蹦出養(yǎng)蜜蜂的念頭。蜜蜂不咬人,它會用藏在尾巴上的針扎人。我手里揮舞著衣服,追著攆著逮蜜蜂,半天捉了幾只小蜂。手被蜜蜂尾巴蟄腫了,胖的像小面包,又紅又燙。當(dāng)想起來喝蜂蜜水的甜,又不感覺特別疼了。追逐小蜜蜂中,幾只小蜜蜂反抗被捉,拼命地飛走了,沒逃跑的我把它裝在一只小藥盒里,回家給它們喂白糖,盼來日能屙蜂蜜。
在河邊的油菜地,油菜花香,小蜜蜂飛舞。第二天,我養(yǎng)在藥盒里的蜜蜂都死了,我想大概是氣死的。小時候的我真傻,被家里人當(dāng)笑料樂呵好幾天。末了,蜂蜜水卻一口也沒喝上。
小時候的我有白紙一樣的腦袋,雖未污染,基本常識也是空白。我長大以后,心里總忘不掉在古渡邊上“童年世界”里的趣事。
我是在渭河邊上長大的。小時候偷跑到河里洗澡,回家挨打后依然不知悔改,照樣跟著同學(xué)在河里打水仗。
后來,叫上我們班上幾個男孩子,逃課在河邊玩耍,在河里洗澡是最大的快樂。那時候,河邊沒有水泥砌的護(hù)坡,河水蕩起波浪沖刷得光滑,不留神一只腳就會滑到河里,褲管打濕鞋里也灌滿水。一群赤條的孩子,在水里撲騰打水仗,濺起一朵朵浪花。
每次釣魚都是在河邊待一整天,天快黑下來才回家。在渡口邊釣魚,或許的排遣孤獨(dú)寂寞,我是伯父的“陪釣”,一瓶水,一塊餅就是一頓午餐。
枯水期,我看到幾根深入河床下的木樁,它們仰望著天空,訴說著昔日的文明,似乎期待著人們搭救走出河床,與人們共歡在一個新世界,讓文明同慶今天的美好。
那些日子,三伯父河邊釣魚,在岸邊玩耍,踩著夕陽回家。
三
渭河,東去的流水訴說著遠(yuǎn)去的故事。
在咸陽古渡邊有一處小樹林,一字型沿河岸排開,形成一個綠色帶景觀,規(guī)模少說也有幾十畝地。樹與樹之間,手牽手,肩并肩,風(fēng)起時嘮著心里話,訴說著成長經(jīng)歷,還有逸聞趣事。
樹林裝點(diǎn)著古渡這片獨(dú)特的風(fēng)景秀色,也是男女青年的好去處。這里沒有明文規(guī)定,男女生你來我往光顧多了,變?yōu)榧s定俗成的“戀愛林”。一年又一年,成全了一段又一段美好姻緣,締造了一個又一個幸福家庭。這片小樹林與古渡相伴相生,攜手風(fēng)雨人生。
跟柱和蝴蝶手牽手溜達(dá)在林中,不知不覺夜深了,不知是不舍得離開,還是情深忘記了夜色漸濃。跟柱和蝴蝶在樹林中散步,月西斜,冷風(fēng)起,回到家時,嫂子鎖了蝴蝶的門,還換了一把鎖。跟柱又牽起蝴蝶的手,走進(jìn)他的低矮小屋。天亮前,我媽早起做飯。聽見有人敲門,又輕聲喊我媽開門。跟柱進(jìn)到我家門里,讓我媽幫他圓場,說昨晚蝴蝶跟我妹睡在一張床上。后來,跟柱和蝴蝶成了一家人。
古渡口變相完成了一場美好姻緣,不過是在東側(cè)的樹林里。古渡口,不知何時承擔(dān)起了“紅娘”角色,旁邊的小樹林成為年輕人光顧的戀愛角。之后,這片樹林成全了一對又一對有情人,古渡口挽手小樹林,送年輕人牽手走進(jìn)婚姻殿堂。
四
渭河,浪花奔涌順著一條曲線由西向東逝去。
三伯父渡口垂釣,沒等來渭水訪賢。他是一位從中原到陜西的“西漂”人,幾十年常泳渭河水已溶入血液中,他心中早已淌著一條河的滋養(yǎng)。所以,三伯父心里熱衷釣魚,更摯愛這條母親河。
早年,一條渭河在南城門外繞城過,是咸陽的護(hù)城河,既是渭河上的第一渡口,又是咸陽古城的一道屏障。今天渭河成為一條城中河,一座廊橋桁架于渭河之上,有強(qiáng)烈現(xiàn)代感的立體設(shè)計,把人行、車往、景觀打造成三為一體標(biāo)志性建筑,是在古渡遺址完成的創(chuàng)新性升級,也是中國廊式建筑的一個新高度。
伯父河邊釣魚,我在河邊玩耍。那時我還小,也沒細(xì)想伯父怎么就喜歡上釣魚的,而且總喜歡在渡口釣魚。后來,我猜到了他心之所想:伯父自從當(dāng)上駐校工宣隊,人稱半個文人。離開了裝卸工崗位,心中一下空落了。火車站是鐵路線上的“渡口”,每天裝卸貨物,一身灰,滿身汗;古渡,是水路上的港口,一身汗,滿身泥。他是在古渡尋找昨天的影子,慰藉那顆怦然跳動的心。
當(dāng)裝卸工的日子里,穿鞋不能穿系鞋帶的,晚上睡覺不能寬衣,聽到裝卸車的喊聲,第一時間起身蹬鞋,一口氣沖到現(xiàn)場,甩開膀子能干活。伯父在在古渡邊上垂釣,用安靜的方式完成一個裝卸工和一個船工的對話,那是跨越新舊兩個時代的交流。
古渡,渭河之上的第一渡口,西出陽關(guān)的第一港。鐵路,一條穿過八百里秦川的隴海線是貫通東西的大動脈。
伯父垂釣渡口,也是遙望中原故鄉(xiāng),把一腔思念寄流水。
五
歲月如流水,古渡口凝聚的是一段歷史。
伯父和古渡的船工同屬社會最美的勞動者,他們有一雙能扛重的硬肩膀,一雙腳踩在泥地上,如吮土壤乳汁般在揮汗中奮斗,一顆怦然跳動的心給身體以向前的力量。
三伯父退休前因病倒在裝卸崗位上。汽車吊把他送進(jìn)醫(yī)院,沒有從醫(yī)院再走出來。他終于可以每天在古渡遺址邊,安靜、專注釣魚,身邊有濤聲陪伴。漁漂如一葉小舟,蕩漾在渭河水面上,波光鱗鱗,陽光把水染成金色。
古渡遺址會記住一個裝卸工曾在這里垂釣,在這里的溝通是不需要語言與河工們對話。
人生沒有炫耀的獎杯,有的是腳下石頭記得你來過,一條河水面帶微笑蕩起輕輕的波。伯父的人生沒有寫著成績的獎杯。
在古渡遺址面前我們永遠(yuǎn)是后輩人,古渡口是一位母親的胸懷,在古渡身邊成長是一種榮耀。走過“養(yǎng)蜂”的幼稚,經(jīng)過“養(yǎng)魚”的無知,古渡用她河一樣的胸懷接納,從未嫌棄我在成長中的代價。
一條河從古渡遺址淌過,又流向遠(yuǎn)方。
2025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