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未踏信豐,卻與豆腐撞了滿懷(散文)
在這座被忙碌與喧囂裹挾的城市,我好似一只困于精密齒輪間的螻蟻,每日麻木地穿梭于車水馬龍,被高樓大廈投下的冰冷陰影籠罩。生活被快節(jié)奏拉扯成一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稍有不慎就會斷裂,壓得人幾近窒息。
那個下著毛毛細雨的周末,雨滴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窗戶,為這壓抑的氛圍更添幾分愁緒。我獨自蜷縮在昏暗狹小的出租屋里,四周堆滿了雜亂的舊物,每一件都蒙著厚厚的灰塵,像是封存著一段段被歲月遺忘的時光。我機械地翻找著,試圖從這片記憶的廢墟中,打撈起往昔那些能讓內(nèi)心泛起一絲溫暖的片段。
突然,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舊飯盒從高處墜落,“啪嗒”一聲,清脆又突兀,打破了四周令人壓抑到近乎凝固的死寂。我俯身撿起,手指輕輕拂去飯盒上的灰塵,緩緩揭開盒蓋。里面空空如也,可剎那間,一股濃郁醇厚的豆香,仿若穿越時空的精靈,直直鉆進我的鼻腔,將我不由分說地拽入那段與信豐豆腐緊密相連的奇妙過往。
記得大學開學那天,熾熱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邁進宿舍。一進門,就瞧見一個身形敦實的男生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手腳麻利地整理床鋪。他聽到聲響,立刻轉(zhuǎn)過頭,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眼睛瞇成了彎彎的縫,熱情地沖我喊道:“兄弟,可算盼到你啦!快,我?guī)湍隳眯欣?!”他就是冬瓜,他的熱情瞬間驅(qū)散了我初來乍到的緊張與不安,從那以后,我們成了朝夕相伴的室友,開啟了一段充滿歡笑與溫暖的校園時光。
冬瓜這人,對信豐豆腐的熱愛近乎癡迷,常常在宿舍里滔滔不絕地講起家鄉(xiāng)做豆腐的場景。他回憶起小時候,每逢春節(jié)前夕,天還沒亮,天邊才泛起一絲微光,整個村莊還在沉睡,冬瓜家的廚房燈便早早亮起。冬瓜的母親從櫥柜里鄭重地捧出精心挑選的黃豆,每一顆都在她掌心滾動,像她親手打磨的珍寶,隨后輕輕倒入一個古樸厚重的大盆中。緊接著,清澈甘甜的井水如靈動的清泉般注入盆中,豆子在水中翻滾、膨脹,仿佛在積蓄力量,準備開啟一場奇妙的變身之旅?!斑@些豆子可得好好泡,泡出的豆?jié){才香濃,豆腐才夠味兒?!倍夏7履赣H的語氣,那惟妙惟肖的神態(tài),讓我忍俊不禁,又深深感受到那份對傳統(tǒng)手藝的執(zhí)著與堅守。
泡好的豆子被倒入石磨,冬瓜的父親熟練地握住石磨手柄,開始有節(jié)奏地推動起來?!爸ㄑ街ㄑ健钡穆曇?,在寧靜的院子里悠悠回蕩,仿佛是一首古老的歌謠,訴說著信豐人對生活的熱愛與傳承。冬瓜總會在一旁幫忙遞豆子,小小的身影在父親身邊忙碌,看著父親推動石磨,豆?jié){如牛乳般緩緩流出,心中滿是歡喜,那是他童年里最溫暖的記憶。煮漿的時候,大鍋里的豆?jié){在熊熊爐火的舔舐下,漸漸翻滾起來,熱氣騰騰,豆香四溢。冬瓜的母親守在鍋邊,眼神專注而堅定,手中的勺子有節(jié)奏地攪拌著,每一個動作都飽含著對家人的關(guān)愛。
一個陽光慵懶的午后,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下一地細碎的光影。冬瓜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回宿舍,臉上掛著狡黠的笑,活像個偷了腥的貓,眼睛里閃爍著神秘的光芒:“兄弟,可算把你盼回來了,快,瞅瞅我給你帶啥寶貝了!”說著,他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包里掏出一個保溫飯盒,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捧著的不是飯盒,而是能拯救世界的圣物,連腳步都放得輕輕的,生怕驚擾了這份珍貴。
當飯盒蓋緩緩開啟,“吱呀”一聲,一股醇厚的豆香瞬間彌漫開來,那香味濃郁得仿佛能化作實質(zhì),像一層輕柔的紗幔,迅速填滿了整個狹小的宿舍?!拔覌尲膩淼男咆S豆腐,特意給你留的,快嘗嘗!”冬瓜的聲音里滿是藏不住的期待,他的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像是在等待一場盛大儀式的開場,眼神里的熱忱讓我無法拒絕這份深情。
我懷著忐忑又興奮的心情,手微微顫抖著夾起一塊豆腐放入口中,剎那間,外酥里嫩的口感在舌尖炸裂,香甜的滋味如同一股電流,“嗖”地一下迅速傳遍全身。我的味蕾像是被點燃的煙花,在口腔里肆意綻放、狂歡。就在這一瞬間,信豐豆腐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在我心底深深扎下了根,成為一種讓我魂牽夢縈的獨特味道,那種直擊靈魂的美味,讓我從此對它念念不忘。
豆腐做好后,烹飪方式更是花樣百出。冬瓜講起金黃酥脆的炸豆腐,那外酥里嫩的口感,咬上一口,“嘎吱”作響,香氣四溢,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一口美味點亮;還有香濃入味的紅燒豆腐,豆腐吸滿了濃郁的湯汁,每一口都充滿層次感,先是醇厚的鮮香在舌尖散開,緊接著是淡淡的回甘,讓人回味無窮。在信豐,春節(jié)走親訪友,桌上總少不了豆腐,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品嘗著美味的豆腐,一邊嘮著家長里短,歡聲笑語回蕩在屋子里。那些質(zhì)樸的話語,那些真誠的笑容,那濃濃的人情味,仿佛能驅(qū)散冬日所有的寒冷,讓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都被幸福包裹。
畢業(yè)后,生活的洪流將我們沖散,我們各自奔赴不同的城市,為了夢想和生活奮力拼搏。起初,我們還會偶爾聯(lián)系,分享工作中的喜怒哀樂,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業(yè)的壓力越來越大,忙碌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如今,我和冬瓜為了各自的事業(yè),已經(jīng)好久沒聯(lián)系了,忙碌的工作讓我們漸漸疏遠,甚至連彼此的近況都知之甚少。我常常在深夜加班的間隙,望著窗外的燈火闌珊,想起曾經(jīng)那個充滿朝氣的冬瓜,心中滿是感慨與失落,覺得那些一起談天說地的日子,已經(jīng)是無比遙遠的回憶,只能在孤獨時默默回味。
有一次,我在工作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負責的項目徹底失敗,客戶的刁難、同事的抱怨,像洶涌的潮水將我淹沒,壓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和沮喪之中。連續(xù)幾天,我把自己關(guān)在出租屋里,望著窗外車水馬龍,對未來感到無比迷茫,心中滿是無助與絕望。我在黑暗中獨自徘徊,覺得自己就像這座城市里最孤獨的行者,被世界遺忘,內(nèi)心的痛苦無處訴說。
就在我最黑暗的時刻,我收到了一個包裹,寄件人是冬瓜。看到寄件人的那一刻,我的手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那熟悉的名字,像是一道光照進了黑暗。我緩緩打開,里面是一個保溫飯盒,打開飯盒,熟悉的豆香撲面而來——是信豐的豆腐。那一刻,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那熟悉的豆香,就像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輕輕撫過我的心靈,讓我想起了和冬瓜的點點滴滴,想起了那些在他描述中信豐的溫暖場景。那些畫面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不斷放映,讓我在冰冷的城市里,重新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力量。我仿佛看到了冬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做豆腐的溫馨畫面,看到了冬瓜那燦爛的笑容,聽到了他爽朗的笑聲,那些美好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將我緊緊包圍。
我顫抖著雙手,撥通了冬瓜的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刻,熟悉的聲音傳來:“兄弟,我知道你最近難,就想讓你嘗嘗這豆腐,咱都能挺過去。”冬瓜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暖有力,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那一刻,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我只能哽咽著點頭,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雖然我從未踏上信豐的土地,可信豐的豆腐,卻成了我和冬瓜之間深厚情誼的見證。它就像一座無形卻堅固的橋梁,跨越了千山萬水,讓我在遙遠的城市里,也能真切感受到那份真摯的友情和家的溫暖。每當我回憶起那股豆香,心中便充滿力量,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校園時光,回到了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宿舍,回到了與信豐豆腐初次邂逅的美好瞬間。它不僅是一種味道,更是一份情感的寄托,支撐著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勇敢地走下去,去追尋那些被生活暫時掩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