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領(lǐng)著小兒子胖墩去姨姨家補上那遲到的新年問候。
　　 閑聊間，我提起了豆豆。姨姨聽聞，神情略帶惆悵，說不知他去了何處。細問緣由，方知在姨姨孫子滿月的前兩天，豆豆便離開了。
　　 日子在平淡中悄然流逝，不經(jīng)意間，姨姨家那兩個曾經(jīng)襁褓中咿呀啼哭的雙胞胎小嬰兒，如今竟已滿三歲邁進幼兒園的大門，開啟了屬于他們的成長新旅程，讓人不禁感嘆歲月的神奇與匆匆。
　　 姨姨的兒子回憶起那段往事，講述得更為詳盡：“當(dāng)時媳婦預(yù)產(chǎn)期快到了，情況緊急，必須得去蘭州的醫(yī)院待產(chǎn)。出發(fā)前，我就跟豆豆念叨，我和我媽都要去蘭州，這一去得好些日子。你一個在家老老實實待著，千萬別到處亂跑。吃的喝的我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放在老地方，你餓了就去吃。我走的時候把大門鎖上，你可別害怕，安心等我們回來?！?br />　　 說到這兒，他眼眶微微泛紅，聲音也不自覺低沉了些 ，“娃出生后在蘭州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等我們回到家里，豆豆可激動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兩個娃，還老是守在床邊，一步都不愿離開。那時我就知道，他的身體就已經(jīng)不行了?！?br />　　 姨姨接過話茬，神色里帶著些感慨：“我跟豆豆說，你身子不好，身上有細菌，別靠近我孫子，我害怕你把細菌和不干凈的病給我娃傳染上?？伤宦?，天天呆呆地傻乎乎地守在雙胞胎孫子床邊。后來，就在娃滿月的前兩天，他走了，再也沒回來過，一晃都三年了！”
　　 那一刻，我的心仿若被無數(shù)細密的針深深刺入，痛意迅速蔓延至全身，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豆豆的模樣，他那憨態(tài)可掬的動作、充滿靈性的眼神，曾經(jīng)帶來的溫暖與歡樂，此刻都化作了蝕骨的思念與不舍。一想到今后的日子里，再也看不到他歡快奔來的身影，再也聽不到他親昵的聲音，再也感受不到他蹭在身邊的溫暖，那種空蕩蕩的失落感，就將我徹底吞噬。
　　 豆豆，曾是我小兒子童年里最親密最貼心最溫暖的陪伴。因為他比兒子年長些，我就教兒子親昵地喊它一聲 “哥哥” 。
　　 由于我和丈夫工作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悉心照料他，萬般無奈之下，四處打聽后，經(jīng)人介紹，在兒子剛滿月那天，盡管滿心不舍與擔(dān)憂，卻也只能狠下心，把他送到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姨姨家寄養(yǎng)。當(dāng)時，心里滿是忐忑，不知道兒子到了新環(huán)境會怎樣，也不清楚姨姨一家是否好相處?？擅\就是這么奇妙，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兒子剛被抱進姨姨家的門，姨姨一家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家伙。從那以后，他們對兒子視如己出，疼惜得不得了。
　　 姨姨喂娃有經(jīng)驗，在她的精心照看下，兒子那時長得圓滾滾的，臉蛋像熟透的紅蘋果，肉嘟嘟的小手藕節(jié)一般，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像極了一只蹣跚學(xué)步的小鴨子。姨姨瞅著他這招人可愛的模樣，滿心歡喜，順口就給他取了個親昵又貼切的小名 —— 胖墩。平日里，姨姨總愛把胖墩抱在懷里，輕聲哼唱著搖籃曲，時不時把她的臉貼在他的小臉蛋上，逗得他咯咯直笑；姨姨的兒子則會帶著胖墩四處溜達，教他認識家里的花花草草、小雞小狗，家里總是回蕩著他們的歡聲笑語，處處都洋溢著溫馨與歡樂，看著兒子在那里過得開心，我這顆懸著的心，才終于落了地。?
　　 豆豆，是姨姨家不可或缺的一員。
　　 初次邂逅豆豆，說實話，我滿心厭惡。他身著一身褐色的衣服，身形矮小，走動起來更是讓人直皺眉，兩條腿呈現(xiàn)出夸張的 O 形，每邁出一步都晃晃悠悠，整個身子也跟著左搖右擺，像個滑稽的不倒翁。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看人的眼神，每次目光交匯，他總斜著眼珠子，冷冰冰地睨視，那股子不友好的勁兒，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得到，尤其是面對像我這樣的陌生人，那警惕的目光仿佛我是來搶奪他領(lǐng)地的入侵者。他的聲音也是一絕，尖銳又響亮，毫無章法地在空氣中橫沖直撞，生硬得就像兩塊粗糙的石頭相互摩擦，攪得人心神不寧?？傊?dāng)初豆豆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極點，滿心想著，往后可別跟他有太多交集。
　　 然而，隨著去姨姨家的次數(shù)增多，豆豆與我漸漸熟悉起來。再見面時，他對我也愈發(fā)友善，每次都要在我面前刷一波存在感，跟前跟后，還會主動來和我拉拉手。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見面次數(shù)日益頻繁，我對豆豆的厭惡之情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理解、信任與喜愛。
　　 兒子與豆豆朝夕相伴，彼此間的依戀也愈發(fā)深厚。每當(dāng)兒子瞧見豆豆與同伴打鬧，便格外上心，生怕同伴欺負了他。雖說豆豆身材矮小，但在小伙伴中從不肯輕易示弱。即便偶爾被欺負，兒子因年紀(jì)太小，雖心里不平，卻也力不從心，只能通過稚嫩的動作和眼神，傳遞對豆豆的關(guān)切。而豆豆呢，只要一得空，就會守在兒子身旁。兒子在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即便姨姨抱著兒子去走親戚，他也緊緊相隨。
　　 兒子剛學(xué)會走路時，就愛騎在豆豆身上。起初，豆豆不太樂意，可拗不過倔強的兒子。等兒子好不容易騎上去，豆豆便猛地站起身，使勁搖晃身體，結(jié)果兒子和他一同摔倒在地。可兒子卻嘿嘿笑著，一骨碌爬起來，又去抱豆豆。奇怪的是，豆豆不氣，兒子也不惱。
　　 日子一長，豆豆似乎懂了兒子的心思，也習(xí)慣并喜歡兒子騎在他身上。只要一瞧見兒子，他便主動蹲下身子，兩只手順勢按在地上，等兒子騎穩(wěn)，便穩(wěn)穩(wěn)站起，任由兒子抓著他的脖子、揪著他的耳朵，甚至把臟兮兮的小手放進他嘴里。不管兒子變換出怎樣稀奇古怪的姿勢，怎么毫無章法地抱、怎么用力地抓，豆豆都始終默默忍受，一聲不吭，毫無怨言。他那平靜又溫和的眼神里，滿是對兒子的寵溺與包容。他們倆，在灑滿陽光的院子里，構(gòu)成了一幅溫馨又有趣的畫面，讓人看在眼里，暖在心頭，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在了這一刻。
　　 每個周末，我會把兒子接回家待上一天，等到晚上送回姨姨家時，豆豆總會在門口翹首以盼。一見到兒子，他那滿是期待的眼神，還有興奮得跳起來去撫摸兒子的模樣，無不透露出分別一天后重逢的喜悅與激動。
　　 有時兒子在我懷里睡著，豆豆就靜靜守在一旁，輕輕親吻兒子的小手和臉蛋。我偶爾故意逗他：“豆豆，來親親弟弟的小腳。” 他也會乖乖照做。
　　 豆豆就是這般可愛、善良又懂事。寬宏善良的豆豆與倔強懵懂的兒子相伴，兒子快樂，我亦欣慰。
　　 因為豆豆對我兒子的這份深情，我也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他。
　　 今日特意提及當(dāng)年我把兒子抱到哪里豆豆就跟在哪里之事，姨姨的兒子打趣道：“那時豆豆啊，是怕你偷偷把胖墩抱走，所以盯著你呢?！?他這一番話，瞬間點醒了我。原來，豆豆竟是如此有靈性，這般有情有義！
　　 其實，豆豆是條狗。
　　 如今，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有無盡的思念和猜測。也許，在他日漸虛弱的日子里，看著襁褓中那兩個稚嫩的小生命，他滿心都是擔(dān)憂與愛護。他害怕自己身上的病菌會傷害到孩子，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可能，他都不愿冒險，所以才狠下心，毅然決然地選擇獨自離開，獨自踏上未知的旅程。
　　 又或許，他是懂農(nóng)家習(xí)俗的。在這片土地上，古老的傳統(tǒng)世代相傳，家中的小動物不能死在家里，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契。他就像一位忠誠的守護者，堅守著這份傳承，即便到了生命的盡頭，也要遵循這份古老的約定，獨自離開，不給這個家?guī)硪唤z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