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煙火】情系映山紅(散文)
春節(jié)之后上班第一天早上,我便提前二十分鐘來到辦公室,迫不及待地掀開花盆上的塑料袋,發(fā)現不愿看到的情景還是出現了——那盆映山紅果然蔫了。
這盆映山紅是我年前臘月二十七那天偶然買的。進辦公樓電梯時,碰到一位同事,笑稱自己也買了一盆帶回家了,過年了,喜慶。
那天,當我在辦公樓后太平缸胡同吃過早飯,正準備從小門進入,卻發(fā)現門口有賣花的,便不自覺地掃視了一眼,有幾盆花草擺放在街邊,大部分花盆還在三輪車上。地上的幾盆花中,竟然有兩盆映山紅,綠葉紅花,甚是鮮艷,讓我驚奇,在這寒冬臘月里,映山紅也會開放?不禁駐足觀看。賣花者是位五六十歲的婦女,穿著厚重的黑色棉襖棉褲,頭上包著圍巾,滿臉滄桑。見我停下,連忙推銷起來,并說老伴就在中醫(yī)院住院,她除了陪護,一早便出來賣花補貼家用。他們住郊區(qū),以前為菜農,后以賣花營生。種有兩畝多花卉,入冬還得搭建溫棚,以求四季花開,產銷兩旺。以前收入尚可,但自疫情發(fā)生后,每況愈下,收入銳減,老伴心急如焚,竟得了腦梗,偏癱,盡管不斷治療,卻總在反復,基本喪失了勞動能力。兒子兒媳常年在外打工,她只好獨立支撐這點兒產業(yè),因大半時間在醫(yī)院陪護,種植和售賣難以兼顧,大棚近乎荒廢。自己能干點兒是點兒,總不能都倒下吧?她說話的時候,低著頭,似乎自言自語,卻讓我感覺到她的無奈與堅強。中醫(yī)院和我們辦公樓就隔著天平缸胡同,隔窗相見,語聲相聞。我父母都曾在里面住過院,而且是我們定點體檢單位,我自然對里面的一切都很熟悉。對于花卉,盡管不是很了解,甚至連許多常見的花草也叫不出名字,但我卻對映山紅情有獨鐘,很快就選了一盆花朵是紫紅色的,有一半含苞待放,準備放在辦公室里,以期給辦公室增添些許生機。我沒還價,賣花婦女說剛開張,直接給我優(yōu)惠,倒讓我感到一份冬日暖意。
第二天一上班,我陡地看到那盆映山紅似乎沒有昨天有精神,心里一沉。不會是凍的吧?可門窗都關著,室內溫度也有十多度,并不很冷。又趕緊澆了一些水,把空調打開,想讓它盡快恢復元氣。接著查閱了相關資料,看看問題所在。資料顯示,對于盆景映山紅植株,在寒潮來臨前,可以選擇用塑料薄膜遮蓋,起到保暖的作用。遮蓋不能過于嚴實,要適當的留一點縫隙,讓它能夠正常地進行有氧呼吸,同時還要給它適當的光照,合理澆水。只要映山紅的枝葉和盆土不受凍,它就可以安全過冬了。好在植株和花盆較小,我立馬用在超市買東西時用過的白色透明塑料袋將它套起來,花盆也用垃圾袋裹起來。
看到裝在袋子里的映山紅,我感到非常別扭,甚至后悔買下它,而且突然想起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裝在套子里的人》,雖沒有本質的聯系,卻讓我啞然失笑。心想,本來是想用來觀賞的,哪知自己的無知卻讓它的生命受到威脅,會不會安全過冬,不得而知,或許會毀在自己手里。愛它,卻害了它。春節(jié)假期這幾天,我還一直擔心,但想到這個冬天并不很冷,初六就是立春,而且花盆有保暖措施,辦公室門窗都關著,室內溫度保持在十度以上,料也無事。
可它還是蔫了。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不僅如此,連養(yǎng)了兩年的一盆白掌的葉子也耷拉著。這種現象以前出現過,澆些水就好了。而那盆墨蘭倒沒什么異樣,依然挺拔、蒼翠。我望了一下窗外,透過落羽杉的樹枝,我看到院墻外那叢臘梅,依然滿樹金黃。我不禁感嘆世間萬物的秉性差異競如此之大。
我趕緊打開空調,又給它們澆了一些水,希望它們盡快好起來。
到了下午,白掌又變得生機勃勃,可映山紅依然沒有明顯的變化。我不明就里,詢問同事的情況,他苦笑道,一樣,一盆好花,白白糟蹋了。我們都不是養(yǎng)花人,是摧花人。
我不甘心,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映山紅的花瓣和葉子,發(fā)現有些葉子還很正常,如果采取科學的措施,應該可以成活。我們小區(qū)有個養(yǎng)花人,在室外也養(yǎng)了兩大盆映山紅,每到春天,花朵鮮艷奪目,花期長達兩個月,成了小區(qū)的一大風景。我趕緊找他咨詢,他的說法基本和我在網上查的資料大體一致。
可我也是這樣做的啊,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莫不是品種問題?可我前幾天在酒店分明也看到一大盆鮮艷的映山紅啊,同樣是紫紅色的,它怎么那么生機盎然呢?
帶著疑問,我又咨詢了一位農林學院的老師。他說,有些盆栽品種很嬌弱,如果在大棚內管理不善,不排除缺少營養(yǎng)及病變問題。想起賣花婦女的話,我覺得他言之有理。社會的進步,讓我們享受到了常年鮮花絢爛,也讓我體會到溫棚產品的脆弱,它需要人們精心的呵護,無法像在自然環(huán)境中生長的山花那樣,無論風霜雨雪,都能茁壯成長。
我不想放棄,我想讓它活下來,因為我對映山紅有著特殊的情愫。繼續(xù)加強保溫措施后,我準備再買些肥料悉心添加,我不愿意眼睜睜地看它毀在自己手里。
對于生長在豫南山村的我而言,少時的記憶多與山水相關。每到春天,山花爛漫,最鮮艷的莫過于映山紅了。其他山坡的山花是零星雜亂的,但老屋后山卻有一大片映山紅。有著先天性心臟病的大姐會帶著我們徜徉在漫山的綠叢里,循香采蘭,而我們幾個六七歲的孩子更喜歡映山紅。大姐說,映山紅也叫杜鵑,相傳,古有杜鵑鳥,日夜哀鳴而咯血,染紅遍山的這種花朵,因而得名。聽得我們如墜迷霧之中。我們時而奔跑,時而躺在花叢里,看藍藍的天上白云飄,聽鳥鳴婉轉枝頭,把映山紅花瓣放在手心里使勁一拍,然后塞進嘴里細細咀嚼,酸酸的,帶著淡淡的甜味和花香,甚是愜意。原來快樂其實很簡單。有時候,我們也學唱電影插曲,“嶺上開遍呦,映山紅……”。歌聲在山谷中悠然飄蕩。那時的生活雖然困苦,但映山紅卻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歡樂。
在我十三歲那年冬天,大姐便去世了,年僅二十歲,宛若正在綻放的花朵忽然凋謝了,讓我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大姐的墳就在老屋北邊山坡上,有映山紅和蘭草等各種山花相伴,應該不會孤單。
此后多年,因為上學的緣故,我便極少上山觀賞或采摘映山紅了,有時候上山,卻難覓其蹤影。山村屬大別山淺山丘陵區(qū),距小城不遠,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城里人對野生映山紅和蘭花等的需求加大,時常有人過來采摘或挖走栽培,也有人順勢將其挖去進城售賣,形成了物以稀為貴的局面。碰到這些人,母親會極力勸阻。盡管她讀書不多,但她卻深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道理,按她的說法,這樣做會遭天遣的。隨著山村經濟的發(fā)展,茶園和板栗園面積不斷擴大,導致山花的自然生長領地也逐年縮小。后來,野生蘭草花幾乎絕跡,好在映山紅的殘留仍零星地點綴在山坡上,有些還頑強地扎在在崖畔巖縫中,像一面面火紅的旗幟在春風中飄揚,展示著塵世天然之美。不過,自從加強了市場監(jiān)管后,人們的生態(tài)境意識逐步提高,情況有所好轉,但卻難以恢復到當年那種漫山遍野的模樣。
我女兒小時候也很喜歡映山紅,每年清明時節(jié)回老家時,都會采一把帶回城里。有時候是我們上山采摘,而老母親總是擔心我們的安全,多數是她一早便上山給我們采了回來,上面還帶著清亮的露水,讓我們甚為感動和愧疚。映山紅被肆意挖賣的那幾年,母親害怕我們回來時失望,便在老屋后山坡上封育了一小片,精心伺候,花開時節(jié),一片粉紅,蔚為壯觀。聽說湖北麻城非常注重映山紅的保護和開發(fā),形成了世界上面積最大的映山紅群落,同時,通過打造杜鵑花旅游品牌,當地旅游實現了跨越式發(fā)展,年年游人如織,從而“一朵花帶活一座城”,被稱為“中國映山紅第一城”時,母親欣慰地笑了。她說,這樣多好啊。其實,山上的寶貝還多著呢,看你怎么利用。麻城距咱們不遠,都在大別山區(qū),你們有機會就去看看。
時光飛逝,一轉眼,女兒也已成年,而我那辛苦一生的老母親也在前年冬天離世了,但她留下的那片映山紅依然在風雨中繁衍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高。老屋后面的茶園一隅是她的長眠之地,四周也有幾棵高低不同的映山紅和其它山花簇擁著,仿佛為了感謝她曾經的庇護。
收回思緒,目光又落在了這盆映山紅上,它的樣子讓我心痛,讓我自責,更讓我對它充滿了期待。我急忙給它澆了水,把它放在有陽光的地方?;秀敝?,我看到了它陡然怒放起來,繼而漫山紅遍,花天花地。在花叢中,依稀看到大姐和母親的笑臉,也聽到了我們回茫在山谷的童音和歌聲:“嶺上開遍呦,映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