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暖】苜蓿,扎根在心田里詩意的花兒(散文)
我想,該給苜蓿美麗的名字,也該給它山野中美麗的詞匯,還不足,就當(dāng)它是田野泥土里長出來的詩句好了。
其實(shí),苜蓿才不管你怎樣去看待它呢,它我行我素,它自由自在,該生長生長,該開化開花。長成了,結(jié)子了,任由著人們將它割了去,喂牲口,還是磨成粉,亦或是,去填飽人的胃腹,它都快樂,都照樣歡喜著。
我聽我奶奶說過的,她呀,就靠著吃苜蓿,挨過了那些饑荒的年代呢。因此,奶奶一說起苜蓿,話題就格外多起來,對(duì)苜蓿的情感,不僅僅是深厚,而是,非常之感激不盡呢。奶奶說,那時(shí),她還很小呢,挨餓的年代里,因?yàn)榍肥?,家里的糧食不夠吃的,咋辦?就提上籃子去野外,尋找可以果腹的野菜。
好似春天的時(shí)候,野草也才冒芽兒呢,昨日還光禿禿的田野,神奇的很呢!經(jīng)過幾場細(xì)雨,田埂間,就被苜蓿繡出了綠云,濃濃的綠喲,好惹眼——三片心形的葉子,捧著汪汪的露水,猶如一雙雙農(nóng)人的手,攤開著的掌心,擎著一汪汪的綠意。淡淡的小紫花,好似星星一樣,開在田野里,給貧窮的日子,添進(jìn)了一抹希望與快樂。
奶奶總是采擷幾朵簪在發(fā)間,還不忘多采擷,帶回家,插在瓦罐里,給黯淡的日子,一抹亮色,讓苦熬著的爹娘也看一看春色進(jìn)了家門。奶奶說,苜蓿一直都在的,即使家里的糧食夠吃了,可是,還是不忘,在春天時(shí),依然,要采回來苜蓿,做一些吃食的,咋做咋好吃,咋做都好吃,咋吃也不厭煩。
再就是,苜蓿成了牲畜的主要飼料,從鮮嫩時(shí),就開始吃,一直吃到曬干了,從正棵整棵的吃,到粉粹了吃,從很小的豬娃吃,一直吃到膘肥體壯的出欄的豬。至于牛羊,更是以它為食,在田野里吃,在欄里吃,四季都吃。好似苜蓿,只有走進(jìn)胃腹,才算是沒有白活一回似的,它甘愿被咀嚼,被反芻,再被胃液消化掉。就那樣甘心情愿化成身體的汁液,變成身體需要的營養(yǎng),或是循環(huán)在身體里的血液。
我的血液里也一定有苜蓿成份的。因?yàn)?,我是吃過苜蓿的。記得,春天,無論奶奶還是娘,從田野里忙著農(nóng)活,回來時(shí),手里就會(huì)多一把苜蓿草的,鮮嫩的葉子,開著淡淡的紫瑩瑩的小花兒,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溫柔又順眼,娘把它放在案子上,準(zhǔn)備晚飯。我看著苜蓿,心里就會(huì)無端升起春天的味道,走過去,捧在小小手心里,它三葉心形的葉片,翠綠的顏色,粘著一絲絲的春意。左看看又看看,心里在想:莫非苜蓿知道自己就是被吃掉的宿命嗎?就連香氣也收斂起來,別說喘息了。
奶奶和娘的手下,很快,苜蓿就成了一道道美味的飯菜。想不到,割下來的苜蓿蔫蔫的樣子,經(jīng)水里一焯后,更加鮮綠,好似復(fù)活了一樣——既可涼拌,又可清炒,味道香美起來。娘和奶奶拿出她們的廚藝來,用苜蓿炒雞蛋也用來做成麥飯,還用來包包子餃子更是用來烙菜盒子吃。
苜蓿,奶奶喜歡著,爺爺喜歡著,爹娘呢,也同樣喜歡著,還有我的姐姐哥哥們都喜歡著。春天,用不了多久,苜蓿早已將田野染得濃綠起來,隨之,去割苜蓿的人也就多起來,鮮著就作飼料的,再有晾曬著的,人們不去問一問苜蓿的本意,只管收貨,只管用來吃或是去喂養(yǎng)牲畜。
苜蓿面朝黃土,根扎在深深泥土里,好似腳下的那一方土地,早已被馴服一樣。它無須播種,耕種犁耙所有農(nóng)耕都免了,更是不用澆水噴灑農(nóng)藥除草,只需要一縷縷春風(fēng),只需要一陣陣春雨,一片片的苜蓿,就綠成了海洋,綠成了屬于自己的天地。牛羊踏過去,人們采過去,牛車馬車碾過去,斷莖滲出來雪白的血,它不喊也不叫,不哭也不嘆息,依然,在太陽地兒里努力生長著,將白色的血凝成琥珀色,歡快地在田野里依舊歌唱著,不氣餒也不煩惱。
小時(shí)候,我喜歡跟在奶奶和娘的身后,去田野里玩耍,奶奶和娘在割草或是種莊稼,我就胡亂跑著,采野花和小伙伴們做游戲。我采起苜蓿,親吻著它的花瓣,我在想,難道只有我把它當(dāng)成花,而不是當(dāng)成草?
幾個(gè)小伙伴,君兒、小萍、三丫、大勇我們過家家,就把苜蓿采來做成飯,也插在瓶瓶罐罐里當(dāng)成花兒,我們指著那些苜蓿說是餃子排骨牛肉漢堡包,也指著說是牡丹芍藥玫瑰月季花,還指著它說是裙子高跟鞋洋娃娃……其實(shí),又何必在乎是不是呢?娘聽了就笑著說:就是,就是,想要什么,就只管向苜蓿要吧,只有苜??梢詽M足人們呢。
幾個(gè)伙伴,我們懵懂的小孩子,就越加快樂起來。我們瘋狂地喜歡著苜蓿,因?yàn)檐俎?,童年里充滿了詩意與歡樂。
其實(shí),也心疼那些苜蓿的,看著刈草的大人們,他們弓著光溜溜的脊背,揮著鐮刀,汗水沿著脊背滴在苜蓿臉上,他們好似融在一起??墒?,割苜蓿的人沒有絲毫察覺,他們將滴著自己汗水的苜蓿,放進(jìn)竹筐里,或是牛車上,將它們運(yùn)到牛舍里、馬棚中,亦或是打谷場上,曬干,而曬干后的苜蓿,汗水依舊存在著,侵入到了苜蓿葉脈間,依舊保持著卷曲的姿態(tài)。因?yàn)楹顾那秩?,一棵棵苜蓿,好似一句句沒有完成的詩句,或是一字字沒寫完的草書,陽光下一棵棵,堆在場院里,它們就如生長在田野上一樣,沒有絲毫的不情不愿,只等待著去往胃腹里,做一次生命的旅行。寒冬里,雪花一飄,村莊什么都是雪白色的,冰冷的寒冬,尋不出一絲鮮亮的色彩的。感覺一切都裹在冷酷蕭瑟里,沒有絲毫的生氣。經(jīng)常的,我就跑到場院上,去草料堆里翻找著苜蓿的花穗,我不忍心捻碎花穗,而是,舉在頭頂上,做著飛翔的姿勢,口里喊著叫著:飛呀,飛呀,飛……
走在村莊里,很容易就聽到了,牲畜咀嚼著干透的苜蓿,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那些聲音,與雞鳴聲聲犬吠聲聲還有人的說笑聲聲,再有鍋碗瓢盆孩子的歡笑風(fēng)聲雪聲,都混合在一起,交響成了一曲曲優(yōu)美的村莊背景音樂聲。而,苜蓿是用它的生命來奏起的音樂呀!難道,只有我才聽得到嗎?問爹有問問娘,爹娘笑著,沒有回答我,他們最后都是一聲長嘆,把目光移到了苜蓿身上,深情地望著,又望著。
總是感覺苜蓿它是有情感的,也總是好似能看見苜蓿的眼睛,可以從它們的瞳孔里看見連綿的綠浪,看見,那個(gè)久遠(yuǎn)的時(shí)候,遠(yuǎn)在古代波斯,天真無邪的苜蓿還剛剛被人們馴化成牲畜飼料。到了公元前大概五百年波斯入侵希臘,士兵們用紫苜蓿喂戰(zhàn)馬和駱駝,這樣,由此,才把紫苜蓿種子傳入希臘。那么,大約又在公元前二百年左右吧,紫苜蓿種子傳入意大利和北非。那么,苜蓿又是什么時(shí)候來到了我們的土地上的呢?隨著一聲聲駝鈴,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張騫,他是奉漢武帝之命出使西域的,第一次,在烏弋、安息、大月氏、大宛等地見到大片種植的紫苜蓿。而后,就在公元前一百一十九年,張騫再次出使西域時(shí),單單帶回了苜蓿種子,也就不虛此行呢。他是從大宛,也就是現(xiàn)在的烏茲別克斯坦,不遠(yuǎn)千里萬里,他帶回大宛馬和紫苜蓿種子。
翻開《史記?大宛傳》里面有這樣的記載:“大宛國左右……馬嗜苜蓿。漢使張騫取其實(shí)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葡萄?!碑?dāng)時(shí)將天子所乘之馬稱之為“天馬”,常嘴嚼著紫苜蓿莖花而進(jìn)出皇城內(nèi)外,故有“天馬常銜苜?;ā敝f。苜蓿來到我們之間,不僅牲畜喜歡吃,可以做牲畜的飼料,還走進(jìn)了人們的胃腹,人們也喜歡得不得了。況且,在青黃不接,饑餓的年代里,它成了人們救命的果腹食糧呢。因此,有些地方,還將苜蓿來當(dāng)成植物一樣來栽種的。翻開在《四民月令》早就曾有苜蓿作為蔬菜來栽培的記載呢。至于,《齊民要術(shù)》里,也稱苜?!按撼跫戎猩?,為羹甚香”。
苜蓿的生命力極強(qiáng)的,無論旱澇它都快樂的生長著,即使在大旱的年份里,別的植物都枯枯萎旱死,而田疇里唯有苜蓿擎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紫,高高地仰著頭,望著太陽——它們微微地笑著,表明著意志的堅(jiān)定與不悲不亢,更是不屈服;它們把最后的點(diǎn)點(diǎn)水分儲(chǔ)存在膨大的根系里,在等待著,在盼望著,終會(huì)有絲絲雨露灑過來,有點(diǎn)點(diǎn)甘霖降臨的。只要心還在,心不死,就會(huì)活下去,就會(huì)生長成一片片綠洲。
知道嗎?苜蓿的根向來,都是扎得很深,比麥子玉米高粱谷子比任何莊家野草都要深的。因?yàn)?,苜蓿它知道不能依靠誰的,誰也無法依靠的。因此,它要靠自己,深深扎根在土地里,它要活下去,要活成自己的模樣,它活得美麗,活成自己的一片風(fēng)景呢。
至今,走在野外,走在田野里,看見苜蓿,還會(huì)想起司馬光的詩:“苜?;íq短,昌蒲葉未齊?!倍乙廊幌矚g著苜蓿,依然喜歡把它當(dāng)成花,當(dāng)成我心里最美的花兒——不是欣賞,是一種熱愛,一種崇敬。
哦,苜蓿,叫著它的名字,就好似讀著一首首詩句,清新,又淡雅。苜蓿,早已扎根在我們這一片土地之上,它扎根在人們心田里詩意的小花兒,必將茁壯成長,并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