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眼睛不大，還是單眼皮，但她的眼神毒辣，會看人，她說，她一眼認準的，八九不離十。
　　 我和哥剛出生的時候，她對我只瞥那么一眼就說道：“這小丫頭，我不待見！哭聲最大，仿佛都要把全世界震塌了，恐怕不好管教?？次覍O子多安靜，以后絕對是國家棟梁之才！”
　　 奶奶重男輕女嚴重，這句話明顯帶著她對我這個女娃子的偏見。也或許真應了奶奶的這句話，小時候我是家里孩子里最淘氣的一個。每天領著家屬院的十幾個孩子，打打鬧鬧的，經(jīng)常惹事生非，被村里大人攆著跑著，告狀到家里。因此，奶奶對我更加不待見，我經(jīng)常遭她的小眼神斜視。為此，我也經(jīng)常和她對著干。
　　 那時候我們剛來承德，講孝道的父親給她花了四百多元買了一個拐杖。父親剛參加工作，四百多元將近他的一個月工資了。那月，我家每天一水的清水燉白菜，白蘿卜燉粉條?？粗棠桃鋼P威地拄著四百多元帶著龍頭的拐杖，還經(jīng)常揮舞著拐杖訓斥不聽話的我，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有一天，我終于忍無可忍，趁她睡午覺的時候，溜進她屋，把她的拐杖狠狠扔進了廁所的糞坑里?；蛟S是拐杖夠沉度，那個拐杖一下子就扎進糞坑里，只露出一截立在糞坑外。
　　 奶奶睡醒覺，發(fā)現(xiàn)拐杖不見了，急得滿屋子四處尋找。最后那個拐杖被每天清掃廁所的馬爺爺看見了，他扯開嗓子在街上大喊著：“誰家的拐杖掉進茅坑了？”奶奶聽到了，急忙跑出家門，看見她的心愛的拐杖被扔進糞坑，當時氣得一個勁跺腳，還“嗷”地一聲栽倒在糞坑邊上。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緊閉雙眼。哥急了，跑上前，蹲下身把奶奶緊緊摟進懷里，對我喊道：“奶奶死了！奶奶被氣死了！”
　　 我聽哥不停地喊說奶奶死了，嚇得我急忙跑回家喊來了母親，母親把奶奶背回了家。掐人中，灌了一瓢酸菜水，奶奶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睜開眼睛一瞬，小眼睛四處找尋著：“我的拐杖呢？我兒子給我買的拐杖呢？”
　　 父親那會也從糞坑撈出了那個拐杖，用水沖洗干凈了，遞給了她。她拿著拐杖下了地，眼睛里露出吃人的光，舉起拐杖就向我和哥走過來問道：“你倆說！是誰扔的我的拐杖？”
　　 哥看奶奶來勢兇猛，為了保護我，急忙撒謊說，是鄰居二強中午來家里看奶奶睡著了，拿走了拐杖。奶奶卻大吼一聲：“二強多老實的孩子呀！絕對不是他干的?！本o接著奶奶眼光轉向了我說道：“一準是小妮子干的，沒錯，就是你！”奶奶說完，一把拽住我衣領子把我拽到門外，罰站。隨后又把哥拎到門外說道：“你替她撒謊，袒護作案者，也不是好孩子！你也陪站！”
　　 還記得那天是立春，正倒春寒。風嗚嗚地刮，我和哥站在門外，凍得渾身一個勁發(fā)抖……
　　 那天后，奶奶的眼神一刻都不會離開她的拐杖，同時也會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每天她都會用她的眼神告訴我，你如果再敢打我的拐杖主意，我會對你不客氣！奶奶的眼神發(fā)出警戒的光，讓我沒有了下手的機會。
　　 父親有個蘭花的瓷花瓶，是父親從東北帶來的，據(jù)說是爺爺?shù)耐夤艚o爺爺?shù)?，這個花瓶屬于老貨，也值一些錢。爺爺之所以送給了父親，爺爺也說了，是讓父親需要錢的時候，或許這個花瓶能派上用場。來承德后，父親把花瓶放在了壁櫥柜里。那天我和哥淘氣把花瓶翻了出來，來回搶著玩，哥不小心手一滑把花瓶摔到地上，頃刻間，花瓶被摔得粉碎。哥見闖了禍，嚇得哭了起來，還好的是那天奶奶出去串門沒在家。
　　 我看哥哭得傷心就勸他說：“別怕，有我呢?！?br />　　 父親晚上下班回來，不知為啥就去廚子里翻花瓶。當他翻出一堆花瓶碎片時，一下就驚呆了氣得喊道：“誰把我的花瓶打了？”他說他答應開古董店的同事的父親了，想把花瓶賣給他們店。要用這筆錢，給奶奶過個像樣的六十大壽。哥嚇得躲在我身后，哆嗦著不敢說話。哥一直以來都是怕父親的，因為父親對他一直很嚴厲。我猶豫了一下，對父親說道：“別問了，那個花瓶是我無意打碎了！你愛咋辦咋辦吧！”
　　 父親一聽是我打碎的，一向很偏疼我的父親，雖然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但也沒再說啥。只是很可惜地嘆了口氣。奶奶一聽是我打碎了花瓶，立馬不干了，她舉起了拐杖就要打我，但當她和我的眼睛四目相對時，卻停住了手里的動作，說道：“不對！絕對不是小妮子摔碎的花瓶，我的眼睛不揉沙子。是大軍，是大軍打碎的！”
　　 她一把把哥拽到她跟前，眼睛死死盯著哥說了句：“撒謊不是好孩子，說！是不是，你打了花瓶？”哥被奶奶的問話問住了，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他慌忙跪在地上，頭如搗蒜，不得不承認了是他打了花瓶。那天，哥和我都沒挨父親揍，因為哥有奶奶護著，又主動承認了錯誤。我呢，主動為哥擋子彈。奶奶還表揚了我，奶奶說：“你倆是兄妹，兄妹是啥呀？關鍵時刻要相互幫助。不能只顧自己?！?br />　　 事后，奶奶說出了她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是哥打的花瓶，因為從我倆不同的眼神中看出的端倪。她說我眼睛里有一種不屈的光，透著真誠。而哥的眼睛里滿是膽怯，閃爍不定。所以，她斷定我不是打碎花瓶的人，哥才是真正打花瓶的人?！鞍パ侥棠痰男⊙凵裾媸菂柡ρ?！我以后真不能撒謊了?！备缗宸卣f。
　　 奶奶的小眼神帶著震懾的光，我和哥誰犯錯了都逃不過她銳利的眼睛。不光如此，奶奶的小眼神還會支持公道。那年春節(jié)前，我家前院劉寡婦家的大公雞丟了兩只，她一口咬定她家雞是讓我家王老師她兒子偷走了。為啥她這么肯定呢？因為王老師的兒子的媳婦剛生了小孩，正在坐月子。為此，她拿著搟面杖，氣勢洶洶就去了汪老師家。沖進她家，恰巧正看見王老師家的鍋里正燉著雞，她二話不說端起鍋就走。王老師看到劉寡婦搶了她家雞，在后面追，兩個人在街上就扭打起來。兩只雞東一只西一只，一鍋雞湯撒得到處都是。兩個人扭打正歡，不相上下，兩個人都在氣頭上，根本沒人敢上前拉架。奶奶聽說信了，出來大吼一聲：“住手！我來替你們主持公道！”說完，就揮舞著手里的拐仗，把兩個人強行給拉開了。
　　 奶奶去了劉寡婦家看了看她家雞窩，她不僅發(fā)現(xiàn)了公雞的雞毛，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血跡。她直接肯定地說：“雞不是王老師偷的！是被黃鼠狼叼走了?！蹦菚r候，我們家屬院正鬧黃鼠狼。說完，奶奶就尋著血跡去了后山，終于在一個洞里，發(fā)現(xiàn)了劉寡婦家的兩只死了的公雞。這是一個黃鼠狼洞。原來，劉寡婦家的公雞確實是被黃鼠狼抓到了自己洞里。事情搞明白了，兩家也終于和好了。
　　 這件事后，村里的人都信服奶奶，關鍵時刻敢出手。都說奶奶小眼神不大，卻透著分辨是非睿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