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蘿卜纓(散文)
蘿卜是百姓餐桌必不可少的一道風(fēng)景,俗話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近年來,科學(xué)研究證實,蘿卜中的木質(zhì)素成分可以顯著提高巨噬細(xì)胞的活力,這些細(xì)胞在我們免疫系統(tǒng)中可是超級重要的哦——它們能有效吞噬并清除體內(nèi)的癌細(xì)胞。蘿卜中的多種酶還能分解致癌的亞硝酸胺,給我們的身體構(gòu)筑起一道堅實的防癌屏障。
另外,蘿卜有祛痰止咳的功效。富有多種對人體健康有益的維生素,促進(jìn)睡眠,美容養(yǎng)顏。遼南人家有“冬吃蘿卜夏吃姜,疾病見了也著慌”說法。
蘿卜好吃,南河屯人有一個習(xí)慣,吃蘿卜纓。蘿卜剛拱出地面,非常柔弱,鮮嫩。這時候的蘿卜纓,討來井水,清洗干凈,從大醬缸里舀一碗黃豆醬。煲一鍋黃燦燦的玉米粥,盤腿坐在炕上,一口蘿卜纓蘸醬,一口玉米粥。就著窗口吹來的兩袖輕風(fēng),一片寧謐的陽光,院內(nèi)一樹杏花,能把肚子吃撐破。日子,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那會子,家里條件不好。蘿卜纓蘸醬是主菜,不燒別的菜,怕費油。下田插秧,種玉米,鋤草,收割。一盤蘿卜纓蘸醬,奢侈一點,將蘿卜纓上案板用刀切一下,不必太細(xì),粗獷一些,吃起來豪橫。放一勺豬大油,在大鐵鍋燉,對了,抓一捧黃豆撒鍋里,柴禾火旺旺的,燉到熱氣騰騰,撤了大火,小火慢燉。讓蘿卜纓與黃豆?jié)B透,入味。這樣燉好的蘿卜纓,百搭,下飯。你是吃大餅子,饅頭,米飯,粥。主食隨意,都可以吃出不一樣的煙火。
父親會編筐窩簍,每年秋天,摘下的蘿卜纓,找大馬蹄針用一根細(xì)繩把蘿卜纓串起來,掛在院里的梨樹,杏樹上。風(fēng)來了一陣又一陣,雪也爭先恐后落了一場又一場。北方的風(fēng)很硬,抽在臉上像皮鞭子,掛在樹上的蘿卜纓,被風(fēng)扯走一縷,又一縷。葉子所剩無幾,只剩一個葉脈仍然倔強的站在那兒。
父親將蘿卜纓擱在一只棉槐條筐里,有那么一個鏡頭,雪來了,去了。春夏秋冬四季輪回,有一天,仰起頭看那只筐,已經(jīng)在腐爛,沿著筐的縫隙則長出綠油油的蘿卜纓子,我知道,蘿卜纓并不孤獨,它有日月星辰的陪伴,鳥兒的造訪??鹄锏穆淙~,多了一層,風(fēng)一卷,就帶走落葉。時間在一只筐,一棵蘿卜纓上,也留下真實的印記。
父親喜歡將筐懸于高處,筐里盛著磕磕絆絆的日子,一堆蘿卜纓,一片小小的希望。這是歲月中,唯一富足的地方。父親常常佇立在樹底,望著那只筐,被風(fēng)雨腐蝕,漸漸霉?fàn)€,蕭條,仿佛看到自己老去的生命一樣。
父親年年晚秋,拴幾嘟嚕蘿卜纓在樹枝間,雷打不動。生活水平提高了,魚肉蛋司空見慣,父親母親濤聲依舊,深愛蘿卜纓蘸醬,玉米粥稀溜溜,就著蘿卜纓蘸醬干啾啾,我是在鎮(zhèn)里讀得中學(xué),學(xué)校食堂大鍋飯,一鍋飯,一口菜。早晚兩頓,米飯極少,大部分時間是玉米粥,煲一大鐵鍋玉米粥,鍋底鏟不利索,糊了,玉米粥有一股子糊味。正是長身體時,一大海碗玉米粥,喝下去不久,又餓了。菜,頻繁出現(xiàn)的便是蘿卜纓,把一大堆蘿卜纓掀到鍋里,倒半鍋水,水面放一鐵勺豆油,旺火燒,蘿卜纓在鍋內(nèi)翻騰,煙霧繚繞,我們在操場做操,空氣里彌漫著蘿卜纓的味道,深深吸一口,蕩氣回腸的。燉得爛乎乎的蘿卜纓,和玉米粥是絕佳配搭。
現(xiàn)在,久居城市,吃膩了大魚大肉,倒是懷戀青春年少時吃得蘿卜纓,隔三差五到菜市場,尋一兩個農(nóng)家小菜園摘得蘿卜纓,回樓,上高壓鍋一煮,八分熟。煲一盆玉米粥,東古大醬蘸著蘿卜纓,造一肚子。風(fēng)不緊不慢,高樓上空的藍(lán)天,觸手可及,云一朵一朵,奇形怪狀。一本書被風(fēng)翻開一頁,又一頁。電腦開著,頁面上是大片大片盛綻的格桑花,五彩繽紛,充滿魔幻色彩。一旁是我未完成的短篇小說,太陽不是原來的太陽,人也不是原來的人。在城市,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出門進(jìn)門,一個人的江湖。吃一肚子蘿卜纓子,吃出老家的味道,母親的味道,村莊的味道。
父母古稀之年,始終種一爿菜園子,蘿卜,青菜,活得意氣風(fēng)發(fā)。秋后,摘蘿卜纓,坐在院子里。腳前是一只籮筐,一只田園貓。糧倉底臥著一條看門狗,母親穿針引線,拴一串串蘿卜纓。父親就把拴好的蘿卜纓系在樹杈上,風(fēng)干了,青黃不接時,擼下一串,上鍋煮好,蘸醬菜。
眼下,蘿卜纓有了多種吃法。不但是煮著蘸大醬,下飯菜。還有其它吃法,煮好,用水泡一宿,剁碎,豬肉攪碎,和餡兒,包餃子,包子,貼鍋邊,燒玉米芯兒?;鸩灰^猛,鍋上熱氣,滾開后,燜十分鐘。揭開鍋蓋,包子面是發(fā)酵的更好,蒸好的包子,宣騰騰,餡兒也香噴噴。一頓吃七八個,不打哏兒。
蘿卜纓最鮮嫩的時候,煲湯喝,撕一點土豆粉條,放在蘿卜纓湯里,勾點芡子,湯味鮮美,即有營養(yǎng),也開胃。我來城市第一份工作是給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做打字員,我的房東王姐,在小區(qū)外邊,一片廢棄的舊房子前,墾了一塊地。春季,種兩洼蘿卜,白菜。綠瑩瑩的蘿卜纓,王姐不忘送我一些,囑咐我生著蘸醬吃,撤火,包餃子吃更好。我舍不得生吃,就去向陽橋市場,賣豬肉的攤位割一塊肘子肉,回家包蘿卜纓豬肉餡餃子,拍上幾瓣蒜,倒幾許醬油,蘸餃子吃,再來一杯莊河特色酒陳香酒,整個人暈乎乎的,腳底像踩著海綿,靈感排山倒海洶涌而來,小酌怡情,打開手機,文字如一只一只小蝌蚪,落在田字格的池子里。
吃人嘴短,拿人的手軟。吃了王姐的蘿卜纓,又吃了白菜。受了人的恩惠,總得有報答。我初來城市,沒什么積蓄。就趁著休息日,幫王姐侍弄菜地,給菜苗松松土,抓抓菜青蟲,噴點殺菌藥,為茄子,辣椒,黃瓜打架兒。人心是肉長得,從此后,我的餐桌上,少不了王姐的蘿卜纓,黃瓜,茄子、土豆、胡蘿卜。
我退了王姐的房子鑰匙,和她告別時,王姐拉著我的手說,常回來看看她,這里是我的家。王姐在城南,我在城北永久定居。也學(xué)王姐,花幾元錢在廢品收購站買來十幾個半新不舊的保溫箱,從老家的柴草垛運來幾袋肥沃的土質(zhì),在保溫箱里中蘿卜,白菜,生菜,韭菜,毛蔥。冬天,室外零下十七八度,凍得人打牙幫子,我家的陽臺春意盎然生機勃勃。小蘿卜菜,種了一茬,收完。復(fù)種一茬,吃不完的拎一份給同事。去年夏天,驚聞王姐腦梗,半身不遂,走不了路。我的心咯噔一下,疼了起來。把蘿卜纓,小蔥,生菜摘了一大包,坐公交車送了過去,王姐說不出話,嘴里嗚哩哇啦說著感謝的話。
世事無常,蘿卜纓可以割了一茬,還有一茬。人的生命,唯有一次,珍惜眼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