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圓形】賣炭翁(微小說)
《賣炭翁》
寒風(fēng)呼嘯著掠過終南山,卷起地上零星的枯葉。老張頭佝僂著背,像一張拉滿的弓,背上的炭簍又往下壓了壓。他的臉上布滿溝壑,像是被歲月用刻刀一道道鑿出來的,兩頰深陷,顴骨高聳,一雙渾濁的眼睛里卻閃爍著倔強(qiáng)的光。簍子里的炭是他這些天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燒制的,每一塊都凝結(jié)著他的心血。
天還沒亮,他就背著炭簍往城里趕。路上積雪未化,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老張頭的草鞋早已破舊不堪,腳趾凍得發(fā)麻,但他顧不上這些。他得趕在早市開張前到城里,找個好位置。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他卻不覺得疼,反而希望這風(fēng)再冷些,這天再寒些——天越冷,炭才越好賣啊。
"這炭怎么賣?"一個穿著錦緞棉袍的商人在他面前停下。
"老爺,一文錢一斤。"老張頭連忙站起來,搓著凍僵的手。他的手指粗大,關(guān)節(jié)突出,像是老樹的枝椏,布滿了炭黑的痕跡。
"太貴了。"商人搖搖頭,"這炭成色一般,八文錢十斤,賣不賣?"
老張頭的心揪了起來。這價格連本錢都不夠,可他看著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咬了咬牙:"老爺,九文錢十斤成不?"
"就八文。"商人轉(zhuǎn)身要走。
"老爺留步!"老張頭急忙喊住他,"八文就八文。"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炭火熏壞了嗓子。
商人這才滿意地點(diǎn)頭,讓隨從把炭裝上車。老張頭數(shù)著到手的銅錢,心里盤算著這些錢能買多少米面。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幾個官差模樣的人騎著馬沖了過來。
"讓開!讓開!官家采買!"為首的官差大聲吆喝。
老張頭還沒來得及收拾攤子,就被官差圍住了。"這些炭,官家要了。"官差說著,就要把剩下的炭搬走。
"大人,這炭已經(jīng)賣完了。"老張頭慌忙解釋。他的聲音顫抖,像是風(fēng)中搖曳的枯草。
"胡說!這不是還有半簍子嗎?"官差瞪眼,"官家采買,你敢不從?"
"大人,小的家里還有老母要養(yǎng)活......"老張頭的眼里泛起淚光,卻倔強(qiáng)地不讓它流下來。
"少廢話!"官差一腳踢翻炭簍,"這些炭充公了!"說著扔下幾枚銅錢,揚(yáng)長而去。
老張頭呆呆地看著地上散落的炭塊,又看看手心里那幾枚銅錢,連買半斗米都不夠。寒風(fēng)呼嘯而過,他感覺不到冷,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的背更佝僂了,像是被生活壓彎的老樹,再也直不起來。
天漸漸亮了,街上的人多了起來。老張頭木然地收拾著地上的炭渣,忽然聽到有人喊:"快看!下雪了!"
他抬起頭,一片雪花落在臉上,冰涼刺骨。老張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語:"下吧,下得再大些......"他的眼里閃過一絲希望,卻又很快黯淡下去。他知道,就算天再冷,炭再好賣,他也逃不過這命運(yùn)的捉弄。
遠(yuǎn)處,終南山的輪廓在風(fēng)雪中若隱若現(xiàn),像是一幅水墨畫。老張頭想起年輕時在山中砍柴燒炭的日子,那時他還有力氣,還有夢想。如今,他只剩下這一身單薄的衣衫,和一顆被生活磨得千瘡百孔的心。
"心憂炭賤愿天寒",他低聲念著,聲音淹沒在呼嘯的寒風(fēng)中。
老張頭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家走,路上經(jīng)過一家酒肆,里面?zhèn)鱽黻囮囆β暫途葡?。他駐足片刻,摸了摸懷里的銅錢,終究還是沒進(jìn)去。家里還有老母等著他帶米回去,他不能浪費(fèi)一文錢。
回到家,老母親正坐在炕上縫補(bǔ)衣裳。見他回來,連忙放下針線:"兒啊,今天賣得怎么樣?"
老張頭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娘,今天賣得不錯,買了些米回來。"他不敢告訴母親實情,怕她擔(dān)心。
老母親接過米袋,嘆了口氣:"這天越來越冷了,你得多穿點(diǎn)。"
"娘,我不冷。"老張頭說著,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夜里,老張頭躺在炕上,聽著外面呼嘯的寒風(fēng),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白天那個商人輕蔑的眼神,想起官差蠻橫的態(tài)度,心里一陣陣發(fā)苦。他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繼續(xù)下去,直到他再也背不動炭簍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老張頭又背著炭簍出門了。風(fēng)雪更大了,他的腳步卻比昨天更堅定。他知道,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得繼續(xù)走下去。為了老母親,為了這個家,他不能倒下。
"可令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老張頭低聲念著,迎著風(fēng)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的背影在風(fēng)雪中顯得那么渺小,卻又那么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