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煙火】談?wù)劺显海ㄉ⑽模?
有時候想做一件事,不需要理由,就是突然想做,沒有那么多為什么?晚飯時分,我端著粥碗,邊喝粥邊聽母親和父親聊天。一口粥喝下,突然就冒出一句:“你們還記得老院不?”父親和母親被我問了一愣。母親答得干脆:“記得呀!”父親卻皺皺眉頭,往后挪了一下馬扎,倚在床邊若有所思。
沒錯!就是心血來潮,突然間想談?wù)劺显?。老院是翻新之前的院子,我上高中前一直生活這里。期間雖有過幾次改造,大都是一些小工程,蓋個敞棚養(yǎng)兔子、砌間倉屋放糧食、砍掉幾棵樹……就這樣,我成功打斷父母的談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老院。我負責問答,母親負責肯定或糾錯,父親則在一旁補充。
老院大門向東,出門三米開外便是一個大坑,大坑面積差不多得有半畝地。由于視線寬闊,從進村主路拐進北街,便能看到大坑西側(cè),矗立著一處低矮的宅院。映入眼簾的一堵東山墻很有特點,歲月侵襲,白色墻皮部分已脫落,導(dǎo)致墻面斑駁,剩余的墻皮像是一幅亞洲版圖。后來繼續(xù)脫落,每過一段時間這幅地圖便會縮減,變成另一幅地圖。
從東山墻向南走,是一堵磚制院墻,其高度僅次于北屋四十厘米左右。墻高度適中,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我小時候比較頑皮,特別能作能搗,因此沒少挨父親打。有時僥幸逃掉,但晚上回家時心存顧慮,不確定父親消沒消氣。便爬上墻頭,雙手費力地扳著墻頭,雙腳踩在墻體凹進或凸起的碎磚洞,悄悄把頭探上去,眼睛橫掃整個院子。如沒聽到異常動靜,就說明今晚安全,如聽到父親說話語氣依舊著急,我便要在大門口徘徊一番,做好繼續(xù)挨揍的準備。
再往南走,兩扇木質(zhì)大門,早已被風霜雨雪侵蝕的褪成灰白色。大門上掛著一副老式門鼻,一把舊鎖已失去防護功能,只是一個擺設(shè),防好人罷了。其實那會兒,大多數(shù)農(nóng)人家的鎖都是擺設(shè),看到“鎖”著門,便知道家里人出去了。兩扇大門雖然低矮但和地面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地面坑洼不平,還有一些光滑的淺坑,這些都是被豬仔為自由拱起來的洞。走出大門洞,左手邊長有一棵粗壯高大的榆樹,每年夏季,樹下會出不少的知了猴。整個樹冠罩在鄰居屋頂與我家大門頂上。早春時節(jié),鄰居家的孩子們都會爬上屋頂擼榆錢。
大門正前方,是一堵與大門幾乎高度平齊的迎門墻。迎門墻為磚制,也刮上了一層白色墻皮,墻皮開裂鼓起并未掉落。我對這堵迎門墻很有印象。記得當年在這里,大年初一因嫌棄母親只給了兩元壓歲錢而哭鬧著要十元,導(dǎo)致新年第一天挨了一頓打。這堵迎門墻突兀地立在院子里,直到后來,父親以它為東山墻主體,用土坯砌了一間倉屋,它才有了厚重感。
緊鄰門洞右側(cè)是一間小屋,當時做牛圈之用。我家養(yǎng)的大部分牛都生活在這里,我對牛的大部分記憶也都源于這里。之前寫過一篇散文《人牛情未了》里面的主角,大白、小白、小黃都在這里出生,包括老牛也在這里生活了大半生。牛圈北側(cè),是一片空地,墻跟處一般會放些木棍或柴火。這塊區(qū)域曾經(jīng)也被母親作晾曬面條的備用場地。再向北走,便是一間與北屋平齊的飯屋。
這間飯屋雖小,卻裝著無數(shù)我兒時的甜蜜。單木門在我記憶里一直是壞的,是被家里養(yǎng)的牛和豬頂壞的,曾經(jīng)也修繕過,但扛不住家里牲畜太多,最后也懶得修了。進入飯屋,右手邊是一張八仙桌,上面常常放著一些雜物,我小時候每當受到委屈,便來這里哭泣發(fā)泄心中不快。左手邊是一個父親盤制的煤球爐子,我曾在這個煤球爐上,第一次學(xué)會炒菜(鹽放多了齁死人),第一次學(xué)會炸餅(被熱油燙了腿和腳,好在油溫不高,不太嚴重),第一次烙餅(外糊里不熟),第一次烤棉鞋(把鞋燒了一個洞)。煤球爐北側(cè),是一個用舊磚砌成的框架,上面架著工地上用的舊排子,鋪著一張油布,臟兮兮黑乎乎的作為案板用。下面格子里放著一些廚房用具。東側(cè)便是一個大鍋頭,灶口向南,灶口左側(cè)是一臺手拉式大風箱。鍋臺北側(cè)常年放著一個掛滿油垢,黑乎乎的油罐以及裝著醬油和醋的啤酒瓶。墻上鑲有幾個鐵釬子,掛著井字鍋梁子、高粱葶干縫制的篦子、鐵絲編織的笊籬、一把鋁制手勺、一把黑鐵熗刀、時常換新依舊油乎乎的炊帚。
我五歲時,便在這個大鍋頭上學(xué)會了做飯。至今對那天場景記憶猶新。家里農(nóng)活多,父親和母親在地里常常干到午后近一點。為了幫他們分擔一下家務(wù),我便與小妹商量著給爹娘做頓飯。當時小妹三歲多,便開始準備幫我燒火。學(xué)著母親向鍋里添了幾瓢水,便把玉米面攪勻倒在里面,放上鍋梁和篦子熱上饅頭,便開始燒火。估摸著飯好了,我便跑去地里叫父母回家吃飯。當時母親和父親一臉的不可置信,母親問我:“你姨來了還是你舅來了?”我搖頭?!澳钦l做的飯?”我興奮地說:“我和小妹做的?!碑?shù)弥沂抢渌碌挠衩酌?,他們對視一眼笑起來,并說道:“這回壞了,玉米面哪能冷水下鍋,回去就等喝糊粥吧!”父親沒有罵我,只是和母親趕緊往家走,想來是怕發(fā)生火災(zāi)。其實這一點,他們倒不必擔心,我與小妹從小便知道,燒完火一定要把灶口處弄干凈。
我們風風火火回到家,母親趕緊掀開鍋,發(fā)現(xiàn)做的飯還不錯,玉米粥黏黏糊糊剛好,饅頭也熱透了。母親猜測,可能是我們火燒的大,水沸騰的狠,把玉米面拱了起來,沒有糊在鍋底。從這天后,我與小妹便成了做飯的主力軍,讓父親和母親在忙碌間能吃上一口熱乎飯。
緊鄰飯屋西側(cè)是正屋。正屋可以居住的地方有三間。正屋門同大門一樣,被歲月侵蝕成淺黑色。窗子是老式六宮格式,其中有幾塊玻璃用油布代替。少年期,我差一點因左上角一塊玻璃引咎自殺。在和小妹砸沙包時,我用力過猛砸在了玻璃上。在孩子心里,砸壞一塊玻璃是一件很大的事,父親回來肯定會把我狠狠揍一頓。我坐在床沿上寫了遺書,便拿起一塊碎玻璃,狠狠扎向肚子,我一次次嘗試用力。隨著一陣陣疼痛傳來,還是沒下去手,導(dǎo)致自殺未遂,只在肚子上留下一些血印。那次父親知道后倒沒有打我,母親更笑我傻:“你看你那點兒出息吧,不就一塊玻璃嗎?至于自殺嗎?”這件事讓我感觸很深。大人眼中的小事在孩子心里或許是一件天大的事。
正屋西側(cè)是一間草屋,為家里牲畜儲備冬季草料。夏秋這里會堆滿麥糠,冬季會堆滿軋碎的玉米秸稈。還記得家里養(yǎng)兔子時,這里是小兔崽子冬季取暖的地方。平時放學(xué)后,第一件事便來到草屋,用篩子篩好草,倒在牛槽里先喂上牛,然后做飯,寫作業(yè)。草屋南側(cè)是一塊小區(qū)域,長著一棵歪脖的榆樹,榆樹旁邊堆放著一些雜木。在雨季,雜木上會長滿木耳。雨停后,我便和小妹在這里摘又黑又厚又大的木耳,中午讓母親炒雞蛋吃。
堆放雜木的地方,容易藏些小動物,比如刺猬、蛇、黃鼠狼。我曾在這里看到過黃鼠狼偷雞的趣事。一次夜里,父親聽到雞發(fā)出一陣異樣的叫聲,便拿起手電筒跑到院子里,我被驚醒緊隨其后。在手電筒的光亮下,一只全身金黃的黃鼠狼,立在那里不動,嘴巴叼著雞的頸。后來父親告訴我,“黃鼠狼太小,是無法將肥大的雞拖走,所以它便用嘴叼著雞的頸部,再用尾巴抽打雞的屁股,把它趕回自己的窩,然后再吃?!蔽冶稽S鼠狼的聰明驚到了。后來父親也沒傷害它,只是和它對視很久,最后黃鼠狼放了一個屁,趁父親不注意,一溜煙跳上墻頭逃掉了。
再向南,以前是一片空地,后來蓋上了兩間敞棚養(yǎng)兔子。不養(yǎng)兔子后,這里便做了放工具的雜物間。向南緊鄰是一處不算很大的豬圈。這里曾養(yǎng)過黑豬、白豬、大花豬。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頭黑老母豬,每次生崽特別多。后來我還在村民那里聽過一個謠言,說是老母豬生夠十二窩豬,便能生一頭小象。害我一次次算計著豬生了幾窩崽?直到老母豬被賣后,我也不知道它生沒生夠十二窩,會不會生出小象?
豬圈向南是旱廁,廁所沒有什么好說的。小時候,我大小便基本不來這里,因為嫌太臭。我向來都在廁所東側(cè)的樹林里解決。沒蓋倉屋之前,這塊區(qū)域種著幾棵不是很粗壯的榆樹,夏天榆樹間有陰涼,在這里解決大小便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從樹林向北,曾經(jīng)放著兩個藤條編的倉囤,聽母親說,這是姥爺給我們編的。蓋倉屋后,兩個倉囤便被拆掉燒火了。倉囤北側(cè),同樣種著幾棵大榆樹,其中一棵榆樹下是一處井臺,并安置著一個壓水井。那會兒農(nóng)村沒有自來水,抽水電機也是后來才有,有些農(nóng)戶會去村里的水井上打水,大部分家里都是壓水井。
我家這口井,深度九米,水質(zhì)清澈甘冽。最大的優(yōu)勢是,不管熬什么粥都特別黏,熬綠豆粥,開花快,黏度大。鄰居家的井跟我家靠著,水卻煮不開綠豆,每次熬綠豆都得來我家抬水。房子翻新時,井頭在院子中間有些礙事,便被引到院子?xùn)|側(cè),現(xiàn)在還在使用。鑄鐵的葫蘆井頭換成了圓柱的鐵制井頭,上水量不如以前足了,水質(zhì)也被污染,無法食用,只能用來洗衣服。
講到這里。父親直接坐在床沿上陷入沉思,母親則倚在鋁合金隔斷上欲言又止。我對他們說:“時間真快呀!不知不覺已近三十年了?!备赣H看了一眼母親微微一笑地說:“咳!是啊,都是過去的事了?!蹦赣H挺挺身子嘆了一口氣說:“唉!那時候真受罪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