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煙火】探訪疏口村(散文)
盛夏時節(jié),草木茂盛。我摸索著走在一條村巷里,周圍一大片老屋基本沒人居住,石板路上潮潮的,路邊長著雜草,積著樹葉,感覺氛圍有點暗幽,內(nèi)心有點悸動。
這個村子依山面水,古建筑一棟接一棟,成片坐落在緩坡上,村前是一口連一口的水塘,村后是郁郁蔥蔥的山嶺。村前水塘岸旁不僅有許多菜地,還有一叢叢的林木,像是村子的一道天然綠色屏障。
這個村子在當?shù)睾苡忻麣?,不僅僅因為這里至今仍然保留有眾多的古建筑,而且因為這里歷史上人才輩出,其中為官者政績斐然,為將者戰(zhàn)功卓著,為文者聲名遠播。這個村子就是撫州市金溪縣瑯琚鎮(zhèn)的疏口村,一個有一千多年歷史的中國傳統(tǒng)古村落。
到達疏口村之前,我先經(jīng)過了疏山寺,它們之間直線距離只有兩公里多。
疏山寺在撫河東岸的疏山腳下,周圍峰巒環(huán)翠,山色如黛。此寺的歷史可追溯到唐大中元年(847年),那年一個叫何仙舟的官員棄官后鐘愛疏山風光而在此結(jié)廬,興建“仙舟書堂”,故疏山古稱“書山”。在唐中和二年(881年),時任撫州刺史危全諷上書在此建寺,唐僖宗御筆親書“敕建疎山寺”,由此書山更名為“疎山”。后來“疎”字簡化為“疏”,疎山寺改為疏山寺。據(jù)說疏山寺僧眾多時有上千人,且諸多名人為它留下詩文,如王安石、曾鞏、陸九淵、湯顯祖等。比如湯顯祖曾題詩曰:“半臂袈裟水一方,白云秋影送高涼。幽山盡日憐公子,自解朝衣蘸佛香?!贝嗽娋渲兄v到了疏口村的由來。
傳說,疏山寺所在地原來是疏口村吳氏先祖的居住地。后來,白云長老來此結(jié)廬修行,他“餐進斗米不飽”,終日在山石上打坐,毫無倦意。吳氏先祖好奇,詢問長老有什么要求,長老說:“只求一袈裟之地?!眳鞘舷茸鏉M口答應(yīng),并簽字立據(jù)。這天,晴空萬里,長老將袈裟拋向天空,袈裟化作一朵彩云,將太陽遮住,陰影覆蓋方圓十里。吳氏先祖大驚,但有言在先,且支持建寺是善舉,只好忍痛施舍。長老也知道吳氏先祖的難處,將手中的拂塵向北一拋,說:“拂塵落處,便是你安居之地?!币蚍鲏m落在溪水之北,又吳氏從疎山而來,遂取村名為疎溪。后來,因村子在疎山北口,又將村名改為疎口。雖然“疏口村”是正式文本中的稱呼,但這里的吳姓人家還是更喜歡古稱“疎口村”,村口的石牌上就赫然刻著“疎口”,他們的家譜也仍然沿用“疎口吳氏”。在感慨這里人家對歷史的留戀之情時,下文中我們還是規(guī)范地用“疏口村”。
不管“拂塵落處”的傳說,是真是假,但疏口村的形狀確實如一把拂塵。這把拂塵的塵柄從村西門到增祠,而后就是一折一拐的塵結(jié)和塵穗,此處有眾多的古宅,它們扇形展開在緩坡,被譽為“拂帚寶地”。
疏口村的這個傳說故事,讓古村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據(jù)清乾隆年間的《疎山志略》說:“寺興吳興,寺富吳富?!币粋€古村與一座古寺,如此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挺稀奇的。
也正如“寺興吳興”所說,吳氏定居此地后,很快興盛起來。那些當官的和經(jīng)商的,回到村里擇地建宅,慢慢就形成了村子“兩橫十八縱”的格局。其中,“兩橫”就是村前主道下邊街和貫穿村中的上邊街。下邊街先是由西往東,然后一個小拐往南。“十八縱”就是十八條石板巷道,寬窄不一,縱向串連起各家各戶,有“九嶺十八巷,巷巷透山上”之說。不過,現(xiàn)今有些村巷雜草叢生,像是很久沒人走過。
我是從村東的一扇小巷門入村的,左拐右轉(zhuǎn),一路都是閑置的老宅,它們大大小小,磚墻木構(gòu),都是贛派風格,有的內(nèi)部已經(jīng)坍塌。路過一條較寬的村道,鋪有五排石條,道側(cè)還有水溝,石板縫隙長著雜草,這應(yīng)該是上邊街吧。不知道又拐過了幾個墻角,來到了村子最前面的下邊街,沿街有諸多的古建筑,包括民宅、官宅、祠堂、書院和門樓等。
在濃郁的綠蔭下,有一座天官里門樓,它磚木結(jié)構(gòu),門楣上三個門簪。進入門樓,里面一大片古建筑,其中三進兩天井的天官第是明代進士吳仁度的故居。吳仁度和他的父親吳悌是疏口村的兩位標桿性的人物。
吳仁度(1548年~1625年),字繼疎,萬歷十七年(1589年)考中進土,官至工部侍郎。他注重磨練品行,為人正直,文學造詣也頗高,著有《吳繼疎集》12卷。
他的父親吳悌在歷史上更有名,被譽為“理學名臣”,明中后期哲學家、教育家、文學家羅汝芳謂其“學繼象山”,明代中期名臣徐階贊他為“真古君子”。
吳悌(1502年~1568年),字思誠,號疎山,被尊稱為“疎山先生”。他自幼聰穎,性格持重,傾心于“象山學說”,學問深厚,是嘉靖十一年(1532年)進士。他為官正直,仗義執(zhí)言,曾任樂安、宣城知縣,后被征召為御史。在嚴嵩獨攬大權(quán)時,他不屑與其同朝為官,隱居養(yǎng)病近二十年。后來,他官復原職,晉升至南京大理卿,與吳岳、胡松、毛愷并稱為“南都四君子”,死后被追贈為禮部尚書,謚號文莊。他著有《疎山遺集》五卷、《易說》十卷等。
吳悌、吳仁度這對父子,是疏口村歷史人物中的典型代表。疏口村的歷史名人還有很多,如元代理學家吳會,他號書山,隱居不仕,埋頭著述,著有《天文圖說》《易經(jīng)纂佩》《杜詩評注》《吳書山詩集》四卷;如吳偉南,清朝岳州參將,年僅30歲戰(zhàn)死沙場。
在天官里,有一座祠堂,門簪上還掛著喜慶的紅綢繡球,慶祝《疎口吳氏宗譜》譜牒新修。疏口村的歷史人物及其故事,都珍藏在這部厚厚的家譜中。
在一個路口,有一座只剩下木架的涼亭。當我正準備從亭下穿過時,遇見一位白胖的高個美女,看上去就不像長住村里的農(nóng)婦,卻拿著一把砍刀。我問她要去干什么?她說砍竹子。她手指西邊,熱情地告訴我,這邊的房子都很亂,那邊才有修好的。一叢竹子就長在池塘岸畔的路邊,她砍了一根就往家走。我順著她指的方向,尋路過去。
首先見到兩棟新修繕的民宅,其中一棟的門扁上刻字“崇巒孕秀”,門罩三檐。它們西側(cè)墻邊有一座卯榫結(jié)構(gòu)的木門樓,梁枋雕花,瓦檐層疊,古樸精巧。門樓前有一口古井,用矮石墻圍著,上面竟然搭了木棚,古井還在使用。古井旁有一口小水塘,伸入水面的石駁很干凈,顯然村民還在此漿衣洗物。
疎溪書院也在一口水塘岸畔,門墻上爬著薜荔藤。它建于清朝,以村子的古稱為名。門樓是三疊澀的門罩,門扁上楷體的“疎溪書院”四字圓潤渾厚。書院正門高門檻,門匾上刻“深造”二字?!睹献印氛f:“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边@里曾經(jīng)是疏口村孩童們讀詩書、長知識的地方。雖然外表看書院很古舊,斑斑駁駁的,但里面已經(jīng)仿古修繕一新,有精美的木雕飾。
在疏口村,還有書山垂蔭、東壁書房等書院建筑,這是疏口吳氏對詩書傳家、養(yǎng)正于蒙的重視。書山垂蔭的門樓上,石扁上“書山垂蔭”四字龍飛鳳舞,它的門罩飄檐,飄檐下是十分精美的木雕。東壁書房寓意書房如同天上的東壁星一樣,如知識的寶庫匯聚著天下的書籍與智慧,它在恒三公祠左側(cè),它們共享一個寬敞的院落,院門前有一口挺大的池塘。池塘的水面盡是翠綠的浮萍,幾只鴨子在水中一字排開地游弋。我立在岸邊注視著,想起詩句“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此時此景不正是鄉(xiāng)村的詩意嗎?
恒三公祠東側(cè)不遠是鳳川公祠,它的右側(cè)有棟房屋,門扁上石刻有由“青氣,萬丈,山水土,多年”組合的四字,代表“天長地久”,不禁讓人感慨中國漢字的深奧與趣味。它們也在一個院子里,院墻和院門用青磚和麻石壘砌,看上去很古樸,造型也挺有意境??墒?,無論是恒三公祠,還是鳳川公祠,都無法進去,令人遺憾。但我想,只要它們與其它古建筑能夠聳立在那里,就是古村歷史與文化的見證與代表。
吳氏增祠、大夫第和一棟“圣旨節(jié)孝”民居,也在下邊街上。增祠也是修繕一新,門檐下兩只大石獅,內(nèi)部三進兩天井,很敞亮、氣派。大夫第門匾上有刻字“大夫第”,四周雕刻有花草與人物,屋內(nèi)仍然有村民居住,從門口看去,月粱、格窗等有精美的雕飾。兩只狗見到陌生人,從屋里沖出來狂吠,嚇得我趕緊走開。
疏口村此行很寂靜,基本都是旁無他人的境況,而這一次的犬吠算是我遇到的唯一“熱鬧”。
那棟“圣旨節(jié)孝”民居,門墻上嵌有一座四柱三間五檐的石牌坊,牌坊上雕刻有花草、仙鶴、蝙蝠、龍紋和文字等,其中豎匾上刻有“圣旨”,橫匾上刻有“節(jié)孝”,門楣上刻有“旌表太學生吳錦華之妻唐氏建坊”。在疏口村的一條狹窄村巷里,還有一棟類似的民居,圣旨賜建的節(jié)孝牌坊同樣嵌入門墻中,但它上面的雕飾和文字更多,其中門楣上刻字“旌表儒士吳循愛之妻車氏坊”。
一個村子,兩座圣旨賜建的節(jié)孝牌坊,這是疏口村呈現(xiàn)給人們的另一面,豐富了人們對這座古村的認知。
在村子里,還有不少官宅與古民居,比如“明經(jīng)第”“蕙蔚中林”“名鄉(xiāng)世家”“歲進士第”“名卿世家”“鐘靈毓秀”“啟秀”等,它們有的嚴重坍塌,有的關(guān)門閉戶不知道有沒有人居住,有的雖然可以進去,但雜草雜木滿庭,讓人望而生畏。比如“啟秀”民居,滿院的草木,地面上苔蘚斑駁。所以我想,若是冬天草枯時再來,疏口村是不是更易親近?但不管如何,疏口村曾經(jīng)的輝煌,它曾經(jīng)千囪炊煙繚繞的盛況,就像那刻骨銘心的記憶,已經(jīng)深深地鐫刻在這片土地上,已經(jīng)牢牢地記載在厚重的史冊中。
在出村的時候,路過一棟老房子,晃了一眼看見那位白胖美女正坐在院內(nèi)房門口用竹子編織東西。多日后,當我在微信公眾號發(fā)了疏口村的游記后,突然收到了一條留言,說:我就是那位白胖。我回復并問她那天用竹子編什么?她說編竹籃子,好久沒回家,裝菜的籃子都沒有,并說:“歡迎下次再來疏口村”。
在村子的最西頭,還有座門樓“文莊公里”,實際是村子的西門,是明萬歷年間撫州知府蘇宇庶所贈??上掖掖颐γψ吡耸杩诖逡惶?,這座門樓沒有去到。
其實,由于人生地不熟,且獨自一人游訪,尤其是夏季草木旺盛,村里有些地方?jīng)]有去到,留下了一些遺憾。我想,疏口村如此,莫不是也邀請我再來訪它?
若下次再來疏口,我不僅要去瞧瞧“文莊公里”門樓和疏口古石橋,也要坐在村里的那棵幾百年樹齡、長得像把傘一樣的大樟樹下,靜靜地梳理疏口村棟棟古建后面的故事,也許還能發(fā)現(xiàn)更多藏著的歷史與趣聞?;蛘?,與村人坐在書山垂蔭的門樓下,問問他們還知道哪些已經(jīng)如煙般的往事,抑或僅聊聊那古井里的水甜不甜?那小池大塘的魚兒肥不肥?是誰家的鵝鴨在浮萍上戲水?也請他們勸勸那狗兒不要對我狂吠,讓我可以在曲徑通幽的老街古巷中自由行走,可以在連甍接棟的官宅民房中自在探尋,可以在蔥蔥蘢蘢的村前村后看看林木中到底藏有什么秘密。走累了,我就借張桌椅坐在疎山書院,捧一本書,感受一番歷史文化深厚的古老村子里蘊含著的詩意人生。
疏口村就是如此讓我留戀與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