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
　　 聽見埋我的人在小聲談話
　　 他們有八個人
　　 恰好坐滿客廳中八把椅子
　　 間或傳來“當當”的聲音
　　 是鐵鍬在輕輕叩擊地板
　　
　　 很久以前我即獲悉
　　 埋我的人
　　 已經(jīng)基本出生
　　 我在等待死神
　　 死神在等待埋我的人成長
　　
　　 這段時間里
　　 甲和乙逐漸發(fā)現(xiàn)
　　 自己天賦的挖坑本領(lǐng)
　　 在土地上刨出各式各樣的坑
　　 成為他倆樂此不疲的游戲
　　 丙則緊隨其后
　　 將一個個空坑填平
　　 恢復(fù)大地的整肅
　　
　　 丁很早便關(guān)閉花樣青春
　　 過上了孤寂沉靜的生活
　　 他學習削制棺材的手藝
　　 并且無可救藥地癡迷
　　 （這與血脈里的宿命有關(guān)
　　 此刻我的祖父
　　 就睡在丁父打造的棺材里）
　　
　　 戊則鐘愛精細的工作
　　 他縫制壽衣的本事青出于藍
　　 他只需翻看死者衣柜
　　 即能得知其夢想的衣裳
　　 戊在燈下忙碌的身影
　　 時常進入我夢境
　　 我窺見屬于我的布料
　　 已描上了彩色的線條
　　
　　 而己是天生的演員
　　 一張苦臉讓人過目難忘
　　 與人交談如同哭訴
　　 言情必有淚水涌出
　　 他是葬禮上不可缺席的人物
　　
　　 庚和辛是兩位面容相仿的陌生人
　　 一位負責撰寫墓志
　　 一位負責吟誦悼詞
　　 他倆都具有總結(jié)和升華的才能
　　 也是暗處的人
　　 在暗處瀏覽我的人生
　　
　　 當然一切還沒達到完滿
　　 等待的我偶爾發(fā)出永生的唿哨
　　 幾位工匠也不滿技藝的瑕疵
　　 總在不懈地追求藝術(shù)的完美
　　 埋葬一個人
　　 豎起一座碑
　　 與日月齊輝
　　
　　 有時候我精神抖擻
　　 喜歡在外游蕩 從午后到傍晚
　　 偶爾遇見了埋我的人
　　 有時一個
　　 有時兩三個
　　 難免要舉手致意
　　 難免要聊聊天氣和女人
　　
　　 有那么一兩回
　　 不是在夢里
　　 隔著河道我望見他們八個
　　 因為巧合聚在了一起
　　 在深秋或春天的原野上
　　 不自覺地排成隊列前行
　　 異口同聲唱出一支歡樂的歌
　　
　　 這支歌我也會唱
　　 但只能在夢里
　　 我走在他們的前面
　　 一遍遍地歌唱 不厭倦
　　 直至我們的隊伍從黃昏走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