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韻】冬梅和她的丈夫(散文)
“下雨了,我在傘下等你。
炊煙起了,我在門口等你。
夕陽落了,我在山邊等你。
葉子黃了,我在樹下等你。
月兒彎了,我在十五等你。
你走了,我在來生,等你?!?br />
歌里愛情很浪漫,也很感人。卻很飄渺……
但是,平凡如我等,如網(wǎng)上安嵐老師所說,愛情,如果不是在穿衣、吃飯、睡覺、生病、數(shù)錢,這些瑣瑣碎碎無奈的生活當(dāng)中滾它一遍的話,是不會久長的。
好多夫妻,平平淡淡爭爭吵吵地過了一輩子,直到有一天,一個走了,留下的一個在夜得孤獨中感念得流淚,我知道,這才是活在人間煙火里的愛情。
今天,我陪同我的夫人去看望她的一個同學(xué)。同學(xué)的丈夫不久前去世了。她叫冬梅。
小時候,她們都住在道北。
西安的道北,是指西安鐵路以北,自強路二馬路一帶,河南人聚住的地方。過去道北很荒莽,解放前,河南水災(zāi),他們挑著擔(dān)子,一頭挑被褥,一頭挑孩子,攜家?guī)Э冢刂]海鐵路一線,逃難到了西安。幾代人在這一片居住,他們多在鐵路上和大華紗廠里打工,討生活,后來,四街百巷發(fā)展成了密集的棚戶區(qū)。道北,曾被西安人戲稱為“西安河南擔(dān)族自治區(qū)”。
我夫人是道北河南人。她的那個老鄰居老同學(xué)冬梅,也是河南人。冬梅的丈夫春節(jié)前的元月二日凌晨去世了。這事,冬梅誰也沒給說,只告訴了我的夫人,夫人很替她惋惜。春節(jié)過后,我陪同夫人去看望冬梅。前年,我病,冬梅來家探望過我。
冬梅兩口是一先一后偏癱的,都是腦梗,有四五年了吧。夫妻兩個無論誰住院都得一塊住,留一個在家生活不了。開始是梅,她丈夫用輪椅推她,后來冬梅恢復(fù)得好些了,冬梅推她丈夫。冬梅說,“老朱做飯做得可好了,我學(xué)會做飯還都是他教的。”
她丈夫姓朱。冬梅屬蛇,今年七十二歲,她丈夫老朱屬兔,大她二歲,卒年虛七十四歲。
今天,我們?nèi)タ炊贰P^(qū)里,她遠遠迎了過來,緩慢得推著輪椅,腿腳一撇一撇的。她離不開輪椅,行走有個依托。
冬梅住在辛家廟一個很大的小區(qū),祥和居小區(qū),是當(dāng)年政府開發(fā)道北,建大明宮遺址公園和火車站北廣場時,對自強路、二馬路,太華路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拆遷。祥和居小區(qū)就是這些拆遷戶的安置樓。先后幾年,陸續(xù)入住。
我還沒見過規(guī)模這么大的樓盤,冬梅的家,在38號樓。相鄰,還有泰和居小區(qū)和珠江新城小區(qū)。高樓林立,這一片都是安置樓。小區(qū)里車來人往的,很嘈雜,河南人居多。自冬梅的丈夫老朱去世后,她的女兒女婿從西郊搬回來,和她一起住,照顧她。
“胡師傅能來,我真沒想到,我太感動了!”冬梅對我夫人說我。冬梅,個子矮小,大臉龐,大眼睛。她在國有煤店干了一輩子,退休后,拆遷安置到了這里。她丈夫長的啥樣?我沒有了印象,似乎,是一個結(jié)實的大個子。十幾年前,曾在街上遇到過他們兩口,現(xiàn)在想起來,很模糊。好像聽夫人說過,老朱是建筑工人。
他們家在七樓。出了電梯,冬梅把輪椅放在了門口,把我們讓進了屋。進了屋,我四下打量,九十來平米的房間,不大,卻也整潔明亮。沒用暖氣,用空調(diào)取暖,冬梅沒說為什么,我猜,是為了省錢,冬梅一家過得并不寬裕。坐下,端起茶,寒暄起來。我夫人給我說,老朱這人可好了,對人特別實誠,他們搬家,俺們同學(xué)都來幫忙,他可熱情啦。冬梅說,“那次,沒招待好同學(xué),他也太實誠了,他陪人喝酒,同學(xué)還沒喝好呢,他先喝迷糊了?!?br />
冬梅說,老朱貪杯。愛喝酒愛吸煙,咋說他他都不聽,這不,早早把命搭上了……
我說,“人活一輩子,一個人一個活法,咋高興咋來……老朱,是個好人,勤快,能干。我聽玉珍說了,你們老兩口這些年,真不容易……”。玉珍是我夫人。
后來,說起老朱的病?!袄现觳皇悄X梗么?一直下不了床,都有大半年了……那天晚上,他大口大口喘不上氣來,嚇?biāo)廊肆恕贿M醫(yī)院就被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醫(yī)生不讓家屬進……”,冬梅說。
“臨走前,老朱清楚不?”我問。
“住進重癥監(jiān)護室,第二天下午三點,才讓家屬探視,我進去了,見到我,他啊啊叫,還認(rèn)人。晚上就糊涂了,不認(rèn)人了……凌晨三點人就不行了……醫(yī)生說是心衰?!倍氛f到這里,哽咽了,說不下去。
我們勸她。
梅哽咽著說:“他走后,我從來沒有夢見過他,他也不回來看我,也不來跟我說說話……突然,有一天夜里,我聞到身邊有一種氣味,很熟悉的氣味,是俺家老朱的味道……我睡不著,給俺姨打去電話,俺姨給我說,老朱沒有走,就在你身邊呢,他離不開你,他心疼你……”
聽得我夫人抹眼淚,我鼻子也酸了。
告別了,冬梅拖著殘腿,推著小輪椅,一步一步把我兩口送出樓,送出小區(qū),送到公交車站……直到我們上了車。
車走遠了,我仍看見冬梅的孤單的矮小的身影,寒風(fēng)里,在道旁立著。
2025。02。14。浐灞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