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張鳳英）
　　
　　 老張頭蹲在陽臺上，手里捏著一把韭菜，一根一根地擇著。上海的冬天陰冷潮濕，他的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擇完這把韭菜，他得趕緊去接孫子孫女放學(xué)。
　　 “爸，你怎么又在陽臺上擇菜？”兒媳王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菜葉子掉得到處都是，待會兒又得我收拾?！?br />　　 老張頭的手頓了頓，低聲咕噥說：“我這不是怕把廚房弄臟了……”
　　 “在陽臺上就不臟了？”王麗踩著高跟鞋走過來，“你看看，這一地的菜葉子，風(fēng)一吹全飄樓下去，鄰居又該投訴了。”
　　 老張頭連忙放下韭菜，佝僂著腰去撿地上的菜葉。他的腰不好，蹲下去的時候疼得直抽氣。王麗站在一旁，抱著手臂看他：“爸，不是我說你，你這身體也干不了什么活了，要不……”
　　 話沒說完，門鈴響了。老張頭如蒙大赦，趕緊去開門。門外站著對門的李嬸，手里端著一碗紅燒肉：“老張，我剛做的，給你嘗嘗?！?br />　　 王麗的臉色立刻變了：“李嬸，您太客氣了。我爸年紀大了，醫(yī)生說要少吃油膩的?！?br />　　 李嬸訕訕地收回手：“這樣啊……”
　　 老張頭看著那碗紅燒肉，喉嚨動了動。他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肉了，王麗總說老年人要清淡飲食，每天不是青菜就是豆腐。
　　 晚上，兒子張強加班到十點才回來。老張頭聽見兒子兒媳在臥室里爭吵。
　　 “你爸現(xiàn)在就是個累贅，什么都干不了，還得我伺候！”
　　 “你小聲點……”
　　 “我小聲？你看看對門李嬸，天天送這送那的，什么意思？嫌我虐待老人是不是？
　　 老張頭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他想起了山東老家的院子，想起了那棵老棗樹。棗子熟的時候，滿樹都是紅彤彤的果子，孫子孫女最愛吃。
　　 第二天早上，老張頭去廚房倒水，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聽見自己的骨頭發(fā)出"咔嚓"一聲，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fā)黑。
　　 “爸！”張強沖過來扶他。
　　 王麗站在廚房門口，臉色鐵青：“這下好了，骨折了，得住院，得請護工，得花多少錢？”
　　 老張頭住進了醫(yī)院。王麗一次都沒來看過他，只有張強每天下班后來陪一會兒。同病房的病友都有家人陪著，只有老張頭，每天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出院那天，張強開車來接他。老張頭發(fā)現(xiàn)車里放著兩個大行李箱。
　　 “爸……”張強握著方向盤的手有些發(fā)抖，“我和王麗商量過了，你現(xiàn)在這樣，我們實在照顧不過來。要不……你先回老家住一段時間？”
　　 老張頭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不是“一段時間”，而是永遠。
　　 回到山東農(nóng)村的老屋，院子里長滿了雜草。老張頭拄著拐杖，一點一點地清理。鄰居老李頭過來幫忙，看著滿院狼藉直嘆氣：“老張啊，你這身子骨，一個人怎么過？”
　　 老張頭笑笑：“沒事，我能行?！?br />　　 他確實能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拄著拐杖去村口的小店買點菜。中午煮一碗面條，晚上熱熱剩飯。只是夜里膝蓋疼得睡不著的時候，他會想起孫子孫女軟軟的小手，想起他們叫他“爺爺”的聲音。
　　 春節(jié)快到了，老張頭給兒子打電話：“強子，今年……回來過年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爸，今年公司特別忙，可能回不去了。我給你寄了點錢，你買點好吃的……”
　　 老張頭握著話筒，聽著里面?zhèn)鱽淼拿σ?。院子里，那棵老棗樹光禿禿的，枝頭掛著幾片枯黃的葉子，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