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煙火】緬襠褲(散文)
過年回家的一個夜晚,看到母親準(zhǔn)備休息時,穿的還是緬襠棉褲。我半開玩笑地說:娘,給我也做一條緬襠棉褲吧。母親聽后,臉上露出笑容,說道:你們城里人屋里都有暖氣,哪還穿得著緬襠棉褲啊,再說了,要是你的同事發(fā)現(xiàn)你穿這樣的棉褲,那還不得笑掉人家的大牙。我穿是為了暖和,免得腿腳受涼。母親又興致勃勃地補(bǔ)充:你這剛看的還是棉褲腰,我的棉褲膝蓋處也做了加工。母親說著,把剛脫下的棉褲拿到我跟前,給我看她加工過的褲腿?!澳憧催@兩個膝蓋處,我都專門兒加了一層棉花,再用暗針縫好。不仔細(xì)看的話,你看不出來吧?”若不是母親特意說明,還真難以發(fā)現(xiàn)這精巧的細(xì)節(jié)。母親的針線活兒,在鄰里間那可是出了名的好。
在那來去匆匆的三天假期里,母親后來便按下緬襠褲的話題不再提起??烧l能想到,對緬襠褲的渴望卻在心里生根發(fā)芽,越來越強(qiáng)烈,尤其是回京之后,它時常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怎么也按捺不住。
緬襠褲,也被稱為“挽襠褲”或“大襠褲”,是一種腰肥襠寬的老式褲子,穿著時需要折挽棉褲腰并系上腰帶。這種褲子在清代女性中廣泛流行,尤其是在漢族女性中更為常見。追溯其歷史,據(jù)說可以追溯到古代,它的設(shè)計靈感更是來源于實(shí)際需要和歷史文化背景,呈現(xiàn)的是一種農(nóng)耕文明之下的原始樣貌。然而在我的家鄉(xiāng),緬襠褲已退出歷史舞臺,成為老一輩人記憶中的珍藏。
按照慣例,在周末又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母親的聲音傳來,我不由自主地又說起緬襠褲的事。母親有點(diǎn)好奇,問我為啥又說起它,我真誠地說到:現(xiàn)在都很難見到緬襠褲了,就想趁您還記得這些事兒,把它記下來,只當(dāng)記一下流水賬,也好日后回味回味。母親聽后好像有點(diǎn)兒興奮,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起來。
母親緩緩說道:在你的小時候,咱們老家這兒到處都種棉花,這你肯定還記得吧?當(dāng)年,咱威縣可是河北省有名的產(chǎn)棉大縣呢,收回來的棉花,除了上交公家,再賣掉一部分換成錢,幾乎每家都會留一些。把棉花彈熟,再紡線織成布。那時候,家家戶戶的被褥、炕單,都是用自家織的粗布做的,就連衣服褲子也是。先把紡出來的線染上不同的顏色,按照不同顏色的經(jīng)線、緯線的調(diào)配,選擇不同的織法,就可以織出不同圖案、花色、紋路的布匹。當(dāng)然那些圖案新穎、紋路清晰、花色復(fù)雜的布料可不不多見,因?yàn)榭棾瞿菢拥牟继M(fèi)功夫了,平時舍不得用,大多用在女孩子的陪嫁上。你們平時穿的,尤其是冬天的棉襖棉褲,幾乎不是黑色,就是深藍(lán)色,這兩種顏色特別耐臟。那時候人們條件有限,都沒有秋衣秋褲,也沒有外套。光身穿一冬下來,臟的都不成樣子,尤其是棉襖的袖口、領(lǐng)子,黑得都能照出亮兒來了。
母親稍作停頓,接著說道:那時候,小孩子穿的棉褲、棉襖和大人的還有些不一樣。小孩子一般穿在老家叫做老虎盾的棉褲。胸前一個小短坎兒,短坎兒再與棉褲縫在一起,連成一體??矁荷厦娴囊唤强p一根帶子,袋子的頭上縫一粒扣子,在另一角上鎖一個扣眼兒,然后,把帶扣的一端從后脖子后面繞過去,系在扣眼兒里,這是棉褲不往下掉的第一步。順著腋下褲腰位置,左右也分別縫一根帶子,平時,這兩根帶子往前一拉,系在一起,這時第二步。上廁所時只需解開褲腰上的帶子,從腰后往下一褪就行了,然后往上一提,將兩邊帶子往前一一系上,既嚴(yán)實(shí)又牢靠,還特別暖和。大人穿的棉褲才是緬襠的,這種棉褲除了暖和之外還有一個優(yōu)勢,要是婦女穿起來,那就是嬰兒的襁褓。說到這兒,母親的思緒似乎又飄回了她的青春歲月,說起她結(jié)婚時候的事。“我結(jié)婚時,你姥姥送給我的陪送里有一個大包袱,里面裝著被褥鋪蓋,枕套枕巾等,外面還用家織的四根彩色帶子十字交叉捆住這個包袱,跟著我送到婆家。當(dāng)娘家人回去時,只留下一根帶子給我,另外三根再拿回去,因?yàn)槲沂羌依锢洗?,下面還有三個妹妹,那三根帶子是留給她們結(jié)婚時用的?!?br />
母親的講述,仿佛打開了一扇通往過去的打滿,讓我看到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生活片段。老家剛出生的嬰兒都睡在土布袋里,土布袋也是用家織布縫制而成的,一般是紅色,布口袋的開口處兩側(cè)分別縫上帶子和紐扣。孩子出生前,家里都會拉上一堆細(xì)沙土,放在偏房里以免雨淋,再用細(xì)篩子篩過留著備用。孩子出生后,鏟一鐵锨篩過的細(xì)沙土放火上燒,直到咕嘟咕嘟冒土泡,再晾涼到一定溫度裝進(jìn)土布袋里,然后把孩子放進(jìn)布袋里的溫土上,用手隔著土布袋再把土撫平,免得硌著嬰兒嬌嫩的脊背。可是,若要帶著嬰兒出門走親戚,緬襠褲就派上了用場。要帶孩子的人要先解開上衣,露出寬大的棉褲腰,雙手托著嬰兒的腋窩,把嬰兒從土布袋里拽出來,擦擦屁股上的沙土,用事先疊好的幾層柔軟的戒子包上屁股,順勢把嬰兒與大人臉對臉地放進(jìn)寬大的褲腰里,先用褲腰把嬰兒包住,再合上上衣,然后再用陪嫁包袱里的半大鋪地(方言:小褥子),從褲腰外一包一圍,在大人的后背上合攏,然后就用那根彩帶從褥子下緣往身后纏,在大人背后交叉錯過,繼續(xù)往前合圍一圈兒,繞到小褥子的上緣合攏后一系。這樣,嬰兒就被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包裹在成人的胸前。
說到這兒,我忍不住打斷母親,好奇地問到:要是路途遠(yuǎn),串一天的親戚家,那就揣著孩子待一天嗎?母親笑著回答:是啊,當(dāng)然也可以把孩子放在親戚家的被窩兒里,但那得是關(guān)系比較近的親戚才行,否則弄臟了人家的鋪蓋就不好了。母親說著說著,在電話那頭笑出了聲兒,又接著說:你忘了?有一次你稀罕那大襠褲,非要穿著去你姥姥家,你偷偷穿上我的棉褲,把棉褲腳往上挽了兩三道,又用綁帶綁上,你才把你小弟弟放在褲腰里。可是你那時候又瘦又小,你剛把小弟放進(jìn)褲腰里,他就出溜到褲腿兒里去了,氣得你奶奶打你不是,不打你又心疼他的孫子。在一邊兒跺著腳地把我臭罵了一通。母親這么一說,我突然想起來是有這么一回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惜那個小弟弟因患有先天心臟病,不到一歲就夭折了。若是能活到現(xiàn)在,聽到這些童年趣事,他也一定會笑得直不起腰來。
掛斷電話前,母親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感慨:現(xiàn)在孩子們都不知道啥是緬襠棉褲了,既然不時興了,就更沒人穿了?,F(xiàn)在的小孩兒多幸福啊,一出生就有現(xiàn)成的小衣服、小褲子、小鞋子,連戒子都不用了,那叫啥紙尿褲的,那能有棉布戒子好嗎?咳,現(xiàn)在啥啥都沒原來的樣子了。那語氣里既有懷念,也有對時代變遷的無奈。但時代總是向前發(fā)展的,誰也阻擋不了。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珍惜這些關(guān)于緬襠褲的回憶,想把它們記錄下來,永遠(yuǎn)流傳下去,所以才有了我這篇關(guān)于緬襠褲的流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