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暖】看媽(微小說)
一
金老太摔了一跤,沒下樓,沒下廚,就是被老頭子在衛(wèi)生間洗臉濺到地上的那幾滴水,滑倒了。奔八十的人了,這一跤跌得真不輕,一下子就臥了床。
老太太平時談生論死,說得風輕云淡,牙咬得嘎巴嘎巴,可這會兒,卻耷拉了膀子,“他爸,你說這回我還能好嗎?是不是該死了?”淚眼兒巴喳地盯著老伴兒。
老兩口兒年輕時可不是等閑之輩。老頭子當年是實權(quán)派大機關(guān)的領(lǐng)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除了脾氣倔,又自立的大兒子一家,身下的那三個兒女,哪一個沒借過光!特別是那個三兒媳婦,別看現(xiàn)在人五人六地在什么局當辦公室主任,翻翻前三十年,還在郊區(qū)供銷社站欄柜呢!她能有今天的風光,老婆婆倒是沒本事幫她,可架不住會吹枕頭風??!
“哎呀,他爸,咱家這倆兒媳婦,最當我意的,就是香蘭這個妮子啦!不笑不開口,不叫媽不說話,連咱自己生的,也沒她那那么貼心哪……你不覺得像穿了貼身小棉襖那么暖和?她工作的事兒你可不能不管!”
豈止是跨系統(tǒng)地調(diào),坐直升飛機升呵。三兒子那兩年被運作到外縣鍍金,盡管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可卻沒耽誤了“造小人兒”。守著大樹不乘陰涼,腦袋不是叫門弓子抽了!媳婦兒的話,爺爺奶奶不能白叫,得讓他們幫著把孩子拉吧起來。香蘭的肚子也真爭氣,一年生一個,兒女雙全。母以子貴,在這個家那可就更成了寶兒了。
從托兒所到幼兒園,吃喝拉撒,老太太買單。天天接送,坐老公公的車,連金老太都得先可著她們娘仨……
二
誰想自打老兩口退休以后,家里的畫風就一點兒一點兒變了。當了副廳長的三兒子在松北區(qū)弄了一個大復式,一家四口其樂融融了。金老太望眼欲穿,可那個“貼身小棉襖”卻再也指望不上了。一年四季也就是大年初一、端午、中秋這三個節(jié)能露露面兒。誰生的像誰,都長成了大小伙子、大姑娘的孫子孫女,也跟她媽同頻共振了。一人屁股底下坐一臺奔馳,嗖嗖地越門而過,也不見進來看一眼。再也不是那昝她媽說的,“爺爺抱,奶奶寶,將來你大孫子大孫女養(yǎng)你們老”的甜哥蜜姐了。
得虧了那個不招人待見,好像被遺忘了的大兒媳婦兒。打出租,送醫(yī)院,求中醫(yī)針灸理療,不吱聲地全包了。想著她五十歲就在那家關(guān)了門的工廠買斷工齡回了家,看著她整天忙得像個尜兒,老公公淚眼汪汪的,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愧疚的。
臥床三個月了,三兒就來了一回,“貼身小棉襖”還沒見影。哦,兒子說她半月板傷了,走不了路了。
金老太老淚潸然,老伴兒心里也像貓抓的那么難受。
“老賤種啊,還貼身小棉襖呢!別費唾沫星子了,總罵一窩子白眼狼,不嫌累呀!不就是想你那兩個寶貝孫子嘛,我有辦法,管保他們都能不請自來!”
隔天大兒媳剛伺候她吃了午飯,門鈴就響了,金老太的耳朵也豎了起來。
三
“啊呀,媽,你這是咋的啦?”噢,是她遠在南方的老閨女風風火火進了門。
“接了我爸打的電報,我嚇壞了!有電話不用,肯定是出大事兒啦!你女婿馬上就叫秘書買了我倆的飛機票。哪想到了機場,硬叫市委書記給召回去了,有一個重要的會得他參加。”
老閨女女婿是一個地級市副市長,那更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主兒。三兒媳她自己的兒子上公安局,娘家侄兒當兵,上軍校,提干,全都是小姑子兩口子一手操辦的。
“來一個也沒問題!老婆子,你就瞧好吧!哈哈哈……”金老太翻了他一眼。
收拾完廚房的大兒媳婦解下圍裙進了屋。媽,我得回去了,這兒有小妹照料,我就放心了。
大兒媳肯定想不到,也就是不足兩小時的工夫,老婆婆家就比過大年還熱鬧了。
三兒三兒媳,還有她那兩個想了不知多少日子的大孫子大孫女,全上了門兒。奶奶長,爺爺短地噓寒問暖。三兒媳香蘭,不單那媽叫得親,聲兒還是那么嗲,還走到床前握著金老太的手,掏出指甲刀給剪起了指甲。
“媽呀,您不知道啊,我一聽您摔了的信兒,一直擔心的不行,成宿成宿地睡不好覺啊??删褪沁@殺千刀的膝蓋,不成全我呀……”
不知道是哪根弦兒搭錯了,金老太還沒等她剪完,卻抽出了手,胸口也好像有點兒惡心往上返。她盯著三兒媳,就像是剛剛才認識的,冒出來一句:“香蘭哪,你是來看我的嗎?是來看你小姑子的吧!”
2025年2月于紐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