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點】我那“傻傻”的小同事(散文)
有人說,幾乎每一個大家庭里,在兄弟姐妹間,都有一個任勞任怨的人,她、他付出最多,不求回報,只求問心無愧。而這,卻常常被稱之為“傻”。換句話說,這“傻”,很多時候便是吃力不討好的代名詞,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參訪一下《人世間》里的周秉昆,和《六姊妹》里的何佳麗。
下面這故事里也有一個“傻”人,巧的是,這“傻”人,還是我曾經(jīng)共事了多年的小同事。說小同事是緣于腦海深處一直依稀有她初入科室時的青澀模樣。細究起來,她不過比我小了八九年。
翻開她簡單的履歷表,三十多年前,姐姐考取名牌大學、后來又一路開掛出國留學,畢業(yè)后定居海外,工作、成家、生子。與此同時,她中考名落孫山,爾后和一批職工之女一起進了衛(wèi)校的內(nèi)招班。姐妹倆一上一下,讓當年的那些左鄰右舍很是點評了一番,說什么一個爹媽生九種子,這姐姐學習這么優(yōu)秀,怎么這妹妹落差就如此大呢?旁人的話自是有點刺耳,好在簡單如她,對這些閑言碎語并不走心。以后的數(shù)年間,她弟弟也一步步登上了異國的天梯,只有碌碌無為的她,內(nèi)招畢業(yè)后,在本土的小醫(yī)院里做了一位平凡的護士。
歲月的腳步走得不緊不慢,轉(zhuǎn)眼間,父母相繼退休,他們緊接著又因為姐姐的電話去了國外,承擔起了帶外孫女、外孫的重任。這一帶,近十年過去了。大姐家的孩子次第長大后,她弟弟的女兒恰好出世,借用她老娘的詼諧話說,后面是轉(zhuǎn)場后的繼續(xù)革命。
父母徹底回歸故里的那一年,已經(jīng)七十出頭。屈指細算,他們在海外的日子,累計該有十多年。父母回家后跟她說,從今以后不再出什么國了。父母說出這話是有前提的,據(jù)說她姐姐弟弟都表示,那些年是他們自私了,未來,不能再拖累老爹老娘,他們該有屬于自己的晚年生活了。說那話的同時,姐弟兩人一定不曾想到那漫長的十多年里,我那“傻傻”的小同事,是在默默無聞中完成了結婚生子的大事。當然,結婚的時候,老爹老娘是提前趕回來并安排了一切的,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她也是他們的女兒,要說不看重,怎么可能?只是重任在肩,又身不由己,婚事辦完不久,他們只能再次背起行囊,如鴻雁飛渡般匆匆飛離。至于生產(chǎn),則由婆婆和老公作陪。
孩子出生后的那些年里,雖然老娘也曾經(jīng)回來過幾次,奈何每次只能作短暫滯留,因為大洋彼岸還不能放下。好在她這里還有婆婆幫忙,不然的話,老公長年在外地打工,憑她一個人要兼顧上班帶娃兩不誤,真的難。這期間,也有同事曾經(jīng)半開玩笑,說她爹媽就是兩只偏心輪,他們問她可有委屈?可有抱怨?她扯著大嗓門沒心沒肺地回道,說啥偏心輪吶,我是在自己的國家,在自己的老家,方便。不像姐姐弟弟是在異國他鄉(xiāng),這難的程度原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再說對兒女,哪個爹媽不愛?作為兒女,哪有抱怨爹媽的道理?想想他們這么大年紀了,還在語言不通的異國忙碌,心里就痛,就不是個滋味。
都說歲月不饒人,回家后的父母,在她的渾然不覺中老了,尤其是母親,先是記憶力減退了,后來慢慢的,有好幾次出門,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一開始,她和老爹都沒往心里去,只是想當然認為,如今的小城,樓房太多,有時迷糊也在情理之中,直到后來記憶力退化得厲害,才感覺起不妙來。也是從那時起,她把老爹老娘接來了自己的家。這時的她,兒子已經(jīng)在外地工作,老公與她聚少離多,用她的話說,這樣倒是少了一些事,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顧老爹老娘了。
自打老爹老娘來家后,她除了上班,全包了父母的買汰燒,一家三口,日子雖然單調(diào),倒也不缺快樂,她常常說些外面的奇聞軼事給老人聽,當然了,老娘一個人出門是不行了,如果必需,即使出個樓道,也一定得有人陪著。話說回來,精氣神還不錯的老娘不但會提出抗議,還常常犯規(guī),比如她去上班了,老父又恰好沒注意,回頭一看,人不見了。好在她曾經(jīng)拜托過左鄰右舍,于是,便有了幾次四處尋找,或者鄰居送老娘回家的事件。唉!這人吶,想起老娘近六十歲的時候,還一個人簽證買飛機票,飄洋過海,走進異國的兒女家呢!如今,出個家門就犯迷糊,這情景,又有多少人能想得通,這歲月的碾壓、年齡的增長,有時竟然如此的叫人無語!
老娘的癥狀越來越像癡呆癥了,漸漸的,一直喜歡打牌的她連牌都認不周全了,大小便有時也弄到身上了,兜了尿不濕吧,嫌熱,說難受,自己扯了,還信誓旦旦說,知道大小便要上衛(wèi)生間的。她知道這樣任其自然發(fā)展,后果肯定越來越嚴重,好在多方打聽后,得悉了省中醫(yī)院在癡呆癥方面的治療有一定療效,于是調(diào)了班,開車帶著老娘一次次去了省中醫(yī)院。當然,年屆八旬的老父也是要帶著一起走的,不然的話,老態(tài)龍鐘的父親吃喝拉撒睡誰看顧?從省城返回后,她開始每日用中藥調(diào)理老娘,開始用心規(guī)劃老爹老娘的生活,她常常跟同事朋友叨叨,爹媽養(yǎng)我長大,我陪護他們到老,天經(jīng)地義。同事勸,癡呆癥是世界難題,只能順其自然,實在不行,送養(yǎng)老院未嘗不可。她答,我還是想盡可能自己負責,我總想著,爹娘老了,再不用心伺候,一旦他們走了,就再也沒有機會陪伴了,到時是要后悔的。
為了讓老娘的記憶消退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她常常利用節(jié)假日,開車帶老爹老娘出去看風景,帶著他們?nèi)ヌで啵夏锵矚g吃大有境邊上的清蒸魚,喜歡那里的氛圍,她就帶著他們作作座上客,點了老人喜歡的菜,剔了魚骨,夾起鮮嫩的魚肉,往老娘老爹的碗里放。在她的腦海里,一直都有這樣的計劃:得趁著老娘神志還清明,老爹還能走動,多帶他們出去走走看看。她一次次跟朋友說,假如可以,我真的想拖住癡呆癥的尾巴,讓它停止發(fā)展。為了減緩老娘病程的進展,她一次次拿了小孩子的識字卡片,讓老娘認字。她拿了家里的影集給老娘認人,說到認人,她一聲長長的嘆息,說如今的老娘,三兄妹里完全認識的也就她了,對姐姐是有時認得,對弟弟卻是一點都不認識了,對著照片總問誰家的孩子。隨后像是為了安慰自己的失落又補充,好在那些老同事,老朋友,老娘還叫得出幾個名字。這個時候的她,是多么希望看到那個,在牌桌上精神抖擻的老娘??!為了喚起老娘對牌的鐘情,她利用休息天,喊來幾位牌桌上的老友,陪著老娘坐在牌桌邊,一邊指點,一邊提問。知道老娘喜歡吃春餅、吃餛飩,她買來原料自己動手做成,又親手喂給老娘吃了……還別說,從前那個大大咧咧的她,如今做起這些事來,竟是耐心細致得出奇。而原先不事廚灶,不問炊事的她,現(xiàn)在做起菜來,居然頭頭是道、色香味面面俱到了。
漫長辛苦的陪伴中,有嗟嘆她辛苦的,更有同情她忙累的。而習以為常的她,對此似乎全然無感。就在前不久,她發(fā)來語音高興地說,有一個好消息值得分享哈!我老娘最近一個禮拜不用兜尿不濕了!她能夠自己上衛(wèi)生間了!那興奮到極致的語氣,好像透過手機的振動都可以捕捉得到。而她說這話的意思:老娘的病,在吃了幾個月的中藥后有了起色了!
那天,當我問及她,老母的情狀,姐弟知道不?她答,知道。只是他們都隔著大洋山海的距離,別說來來去去的不方便,就是打個視頻電話還得算算時差。我又問她,一個人帶著兩位老人,還要上班,累吧?沒心沒肺的她答,還好呀!再說,我馬上就要退休了,到時不就有好多時間陪伴老爹老娘了嗎?說到退休,她又補充說,到時,我準備買一輛商務車,我已經(jīng)查過價格了,還能承受,我想,那樣,以后每次帶老人家出游,可以讓他們在車里躺著,就不會太累了。聽她的口氣,她是準備帶著老爹老娘,看遍好山、好水、好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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