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再次沖破陰云露出了頭。川西河壩場地區(qū)今年的正月特別寒冷，不是春雨凄冷，就是野徑云黑。十五都過了，還沒見過一回完完整整的太陽。趁著眼前好晨光，我快步越過城鎮(zhèn)區(qū)，踏上鄉(xiāng)間趕場路，急著要飽覽田園春色，以解望春之苦。
　　 這是一幅被鋼筋混凝土環(huán)攬的水墨山水。稍遠處就是龍門山起伏的輪廓線以及山巔終年都覆蓋著的積雪。青山、積雪、白云，藍天給河壩場鄉(xiāng)村烙印了一層輕盈、典雅的色彩。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八方都有鳥在啼叫，這里，合作社那位主事的大帥哥領(lǐng)著人正在拔獲蘿卜；那里，油菜花又長高了一截；如箭般來去彈射的是飛鳥在竹叢中穿梭；幽靜處踱著八字步悠閑賞景的是斑鳩；田埂上張開各色翅膀的就是那仿若彩蝶的一朵又一朵胡豆花。
　　 蒜苗、萵筍、尚未開花的豌豆整齊地坐在時光里，纖細苗條的薺菜穿梭其間，仿佛一路拉著絲弦，在為它們的成長談情。
　　 薺菜是野菜，也是一種鄉(xiāng)間美味，《詩經(jīng)》里“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就是明證。薺菜也是一味中藥，有著極強的生命力，田埂、路邊，凡是有泥土的地方都是它們生兒育女的幸福家園。
　　 何首烏隨處可見，也是一味中藥，它們的身影應(yīng)該是最為絢麗的了。何首烏會在秋季開花，花色、花朵、乃至于花粒在枝頭簇擁的形態(tài)都與桂花相似，只是花香清淡，沒有桂花那樣馥郁。綠葉，奶色的花，不小心是不知道那是何首烏在開花。
　　 說它絢麗是說它的枝葉。在凜冽酷寒的冬日，何首烏的枝葉就變得紫紅了，向前逆行的每一步，都是鐵血的生長。白霜、朔風(fēng)是它披掛的戰(zhàn)袍，紫紅的枝葉在露泠下閃閃發(fā)光，洗濯出春花燦爛般的詩句。怎樣贊美它呢，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抑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今天沒見那位大哥在田間忙碌，可能又去賣菜了。他六十多歲，在城市化擴建時讓出了土地，現(xiàn)在兩口子有幾千塊錢的社保工資，但他們還在種地。種自己留下的地，也種別人不種的自留地，還在院子里養(yǎng)了幾只羊，每天忙個不停。種地喂羊割草，割草喂羊種地就是他們的日常。如果是在賣菜，一會，大嫂一定會去市場換大哥吃飯。兩口子夫唱婦隨，一個點籽，另一個一定會緊跟其后澆水。
　　 大哥的田種得整整齊齊。臘月里就搭起了一個塑料棚，點種著玉米，里面還安裝有供暖電燈?？赡懿痪糜衩酌缇鸵雠镌苑N了，估計端午前后可望收獲。掰下玉米，又可割下尚青的秸稈喂羊，還可趁時再種一茬玉米，再獲一次玉米和秸稈的豐收。
　　 走走停停之間，最明顯的變化是大嫂頭上的白發(fā)越來越多了，起先是黑發(fā)裹著一綹綹銀霜，現(xiàn)在是銀霜變成了游走的大朵白云。
　　 走到堰塘河邊的土地廟，我恭敬地面向土地公婆的泥塑行了合掌禮。土地公婆掛著紅彩，面前供奉著小油燈及時鮮果蔬。土地號稱社，土地神就是社神。社是土地、稷是糧食，社稷為天下神器，怎么能不令人敬畏呢。
　　 堰塘河水從容安寧地流淌著，河邊長滿了翠綠的水草。和暖的日子，會有翩躚鷺鳥在河邊倘佯覓食?？赡苁莿倓偩`放的陽光倏忽又已被鉛灰色的云層遮蔽，春寒尖厲，今天怕是難見鷺鳥優(yōu)雅的身影了。
　　 河的這邊那邊以及河岸坡地都有那位老人的自留地。老人已七十多歲，單薄的身影，牙齒殘缺，說話略微關(guān)不住風(fēng)，走路已現(xiàn)顫抖趨勢，但他還是在種地。他和老伴同樣有社保工資，老伴在場鎮(zhèn)販菜的女兒家?guī)O子主中饋，他就在外種地賣菜。田間勞動的時候，只看見一個大寫的人在謙恭有序地梳理泥土，彈撥社稷安詳?shù)南覙?。畫卷中，陽光、藍天、白云，完全淡化了他血脈中的年輪。
　　 秋收時節(jié)，老漢用三輪車裝載著一車又一車金黃色的南瓜到菜市場去售賣，那時，將是最誘人也是最令人饞涎欲滴的了。
　　 一陣寒風(fēng)迎面拂起，硬生生打斷我飄忽的思緒。厲風(fēng)刮過，冰冷尖利，猶如刀割般隱隱疼痛。雖說早已入春，但離“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的場景還很遙遠。怎么會不寒冷呢，春節(jié)期間，筠連山邊一場地質(zhì)災(zāi)害，轉(zhuǎn)瞬間便奪走了許多父老鄉(xiāng)親們鮮活的生命。
　　 春光被遮蔽，春寒加長的同時，也能令人的一些牽掛和守望加長。
　　 春風(fēng)畢竟已在天地間吹拂，“春蔭萌，春濃濃，滿園春花開放。門庭春柳碧翠，階前春草芬芳?！蹦谴夯ň`放，春光明媚的景象遲早會再次蒞臨人間。只是，大自然的復(fù)雜性提醒著人們，在迎接和煦春風(fēng)、明媚春光的時候，不要忘記梳理、牢記曾經(jīng)與之結(jié)伴同行的那一陣又陣刺骨寒冷。
　　 大地安詳、歲月靜好的春日，才是最美的人間勝景。
　　
　　 （原創(chuàng)首發(fā)）
　　
　　 備注：胡豆：也叫，蠶豆、佛豆、川豆、倭豆、羅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