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1995,延安校園的心動與悵惘(散文)
1995年8月的一天,懷揣著熾熱的醫(yī)學夢想,我歷經(jīng)波折,終于來到了延安地區(qū)農(nóng)村干部培訓學校,簡稱延安農(nóng)干校。
那個年代,地處偏僻、荒涼的裴莊村交通極為不便,既沒有公交車,更尋不到出租車的蹤影。父親背著沉重的大木箱,手提鋪蓋,我們一路輾轉(zhuǎn),倒了好幾趟車。好不容易坐上1路公交車,抵達蘭家坪終點站后,卻發(fā)現(xiàn)沒有前往裴莊村的客運工具。無奈之下,我和父親只好坐上了一輛非法拉運的機動三輪車。一路上,那所謂的公路并非柏油路,而是全程由石子鋪墊,坑坑洼洼,黃土隨著車輪的碾壓飛揚而起。我們在顛簸中前行了六七公里,才終于看到了學校的身影。
學校大門上方,幾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風中獵獵飄揚,下面懸掛著一條鮮紅醒目的條幅,上面寫著“熱烈歡迎新學生入學報道”。大門左側(cè)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油漆已經(jīng)斑駁脫落,字體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寫著“延安地區(qū)農(nóng)村干部培訓學?!?。而右側(cè)則掛著一塊嶄新的白底黑字牌子,上面“陜西省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延安分校”的大字熠熠生輝,顯然是剛剛掛上不久。
大門口的對面,公路左側(cè)是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玉米地,正值生長旺季,玉米稈在風中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熱情地迎接新學生的到來。那一排排整齊排列的玉米,好似在為新學生舉行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抬頭望去,碧藍的天空中飄浮著幾朵潔白的云朵,讓人心情格外愉悅舒暢。
我們下了機動三輪車,接待新生的工作人員熱情地迎上來,從車上接過行李,引領(lǐng)我們走進學校大門。走進大門,對面臺階上方是一排坐東朝西的二十幾孔石窯洞,北邊與之緊緊相連的是一排坐北朝南的八九孔石窯洞,二者形成了一個規(guī)整的L形。大門右側(cè)沿著公路是一棟三層的辦公樓,左側(cè)則是一座規(guī)模頗大的學生食堂,它們無形中把整個操場圍成了一個標準的長方形。操場上,籃球架、乒乓球臺、排球場、羽毛球場等體育設(shè)施一應俱全?;@球架下,有三兩個新學生正活力滿滿地打著籃球,然而,操場的大部分地方依舊雜草叢生,亂石堆積,還有幾個工人在陸陸續(xù)續(xù)地施工。整個學校的學生寥寥無幾,一種莫名的凄涼感不禁涌上心頭,讓人脊背發(fā)涼。
上了辦公二樓,拐進第一間辦公室便是報名處。就在我們擠進去的時候,一名女生和她的父親也走了進來。那女生生得端莊秀麗,溫文爾雅,身材高挑苗條,在那個年代,她的穿著顯得格外時尚。她外搭一件土色風衣,腳蹬一雙高跟皮鞋,烏黑的馬尾辮在腦后輕輕晃動,俊俏的臉龐上戴著一副文靜的近視鏡,渾身散發(fā)著淑女的氣質(zhì)。后來我才知道,她家有三個姐姐,個個學習成績優(yōu)異,都考學出去并分配到了正式工作,她身上穿的衣服大多是姐姐們不穿后送給她的。
她注意到我身體殘障,行動不便,便主動提議讓我和父親先辦理入學手續(xù),她則在一旁耐心等待。這份善意讓我和父親心中滿是感激。也就是這匆匆的一瞥,在我二十三歲的生命里,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心動,愛情的種子悄然在心底萌發(fā)。我們之間的感情,似初戀卻又不完全是初戀,似友誼卻又比純友誼多了些別樣的情愫。這段感情,引來了不少老師和同學的羨慕與嫉妒。我們在朦朧中度過了一段美好而幸福的時光。
有時候,她會輕輕挽著我的手臂,我們漫步在公路上,走過田間地頭的小道,也流連于洛河河畔。學校周圍的每一處角落,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也留下了我們美好的回憶。在教室里,她總是主動坐在我身旁,成為了我的鄰桌。我們在學習上相互切磋探討,在生活中彼此照應關(guān)心。她總是把自己覺得最好吃的東西留給我。課余時間,我們還會坐在宿舍里,同蓋著一塊被子,一起學習,一起暢想著美好的未來。那時的我,真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讓我們盡情享受這份幸福。然而,我們始終沒有跨過那道界限,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終究沒有被捅破。最終,我們回歸到了普通同學、一般朋友的關(guān)系。
辦理完所有入學手續(xù)后,工作人員和父親把我安排在了坐北朝南那排窯洞中的一孔里,這便是男生宿舍。走進窯洞宿舍,只見地面上簡陋地擺放著五張木架子床和兩張課桌。墻面剛剛用石灰粉粉刷過,還散發(fā)著淡淡的石灰味。腳下剛鋪的紅磚踩上去咯噔作響,大部分都不太穩(wěn)當。門窗上刷的朱紅色油漆還有些粘手,濃烈的油漆味撲面而來有些刺鼻。新糊上的窗戶紙被風一吹,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而這五味雜陳的味道,終究掩蓋不住宿舍內(nèi)那濃濃的羊糞味。不用多想,這窯洞在返修之前想必是附近的村民曾圈養(yǎng)過羊群。
父親默默地為我鋪好被褥,擺放好洗漱用具。我和父親相對而坐,誰都沒有說話。不約而同地,我們各自從兜里掏出一盒香煙,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叼在嘴里。深吸一口,然后緩緩吐出濃濃的煙霧,那煙霧在空氣中裊裊升起,仿佛是我們心中難以言說的愁緒。
時間不早了,父親沒坐多久便要踏上返程。我把父親送到大門口,此時的天氣已不像來時那般晴朗,陰沉沉的,還飄灑起了蒙蒙細雨。父親坐上機動三輪車,車子向著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我望著父親漸行漸遠、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一刻,淚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我的雙眼,淚水與雨水交織在一起,徹底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癡癡地站在大門口的公路邊,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雨水早已濕透了我的衣裳。拉運的機動三輪車、貨車以及油罐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過,濺了我一身的泥濘。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清醒過來,回到宿舍。用毛巾擦干頭發(fā),換上干衣服,可失落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復,迷茫的心境也無處傾訴。我試探著拿出一本曾經(jīng)自學時用過的中醫(yī)函授《中醫(yī)學基礎(chǔ)理論》課本,試圖靜下心來學習,可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最后,我躺在床上,用書本遮住臉,在石灰粉味、油漆味和那濃濃的羊糞味的混雜中,沉沉地睡去,進入了夢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