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曾經(jīng)叫“旺財”的大黃狗，是在秦嶺山脈中的青華山景區(qū)流浪。我是在六年前的初冬見到這只母犬，之前的一個多月，曾在山上道長的朋友圈中多次看到它的照片。這位有著如花美貌，超凡脫俗的道長還給我發(fā)消息說：“你快來看呀，咱們終南山上最靚的仔屁墩帶媳婦回來啦！”
　　 道長口中“終南山上最靚的仔”，是道觀收養(yǎng)的一只長毛黑色小公狗，長相漂亮，通人性。2014年春天，我初識這只小狗。當時它還在山中的東溝居住。第一次見到它還是只幼犬，三四個月大，拴在門前的小狗，奶聲奶氣地沖著我們?nèi)丝窠?，還上躥下跳，展現(xiàn)了狗小本事大，愣是把我們?nèi)齻€大人嚇得不敢過去，直沖它說好話。
　　 再見到小黑狗是兩個月后，又經(jīng)過上次那座房子時房門突然打開了，走出一位漂亮的居士，熱情地與我打招呼，并邀請我房內(nèi)敘話，婉拒不成，便入室內(nèi)。半個時辰后告辭欲離開，主人起身開門，見那只小狗正好從遠處向門口跑來。它見我后先是一愣后再看主人，而后在我腳前先匍匐又翻滾，小爪子拍著我的鞋時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搖頭晃腦。這番操作實在讓我驚喜，把我歡喜得大笑。
　　 女主人說：“你看它多喜歡你。我的這只小狗通人性，能看到很多東西，是只神犬?！贝搜詫嵲谧屛腋@喜，我還是第一次讓一只狗喜歡。然后，女主人說“它是想和你一起爬山，那就讓倫墩和你走到前面的臥佛寺吧，它自己能找回來?！币簿褪沁@次半小時的爬山，讓我見識了這只小狗的神奇（在《神犬倫墩》寫過）。從此喜歡上了這只小狗，多次專門帶著小神犬爬山。
　　 后來，據(jù)說是男當家的嫉妒女士與小狗關(guān)系太好，多次毒打兩者，下手之重，非常人所為。女士十分心疼，卻無力保護愛犬，痛苦萬分。離東溝一公里多的女道長見狀后，果斷接收了一歲多的倫墩。逃出魔爪后的倫墩，安頓好后又惦記原主人，常偷跑回去探望，女士不敢讓其多停留?？蓯耗幸姷胶缶屯览锎颍悴贿^的倫墩，總是渾身發(fā)抖地趴在地上舔那惡人的鞋以求放過。女士多次哭著打電話讓道觀人快來救狗。這期間我多次在道觀見到倫墩受重傷，便去找那惡人理論，結(jié)果是我敗下陣來，惡人太惡了。
　　 大概是一年多后，倫墩才不回之前的家了，原因是那位女士改成偷摸著去道觀看倫墩，還有道觀把倫墩拴了起來，不讓它單獨行動。小狗在道觀極受寵愛，還被道長授為護法，從此過上了好生活。我常常帶著好吃的去看小狗，也因小狗與女道長結(jié)下友誼。
　　 現(xiàn)在聽說兩歲多的神犬帶媳婦回來了，我自是好奇，便去探望。見到被道觀取名“旺財”的黃狗是只普通的土狗，性情溫順，應是山下農(nóng)戶家養(yǎng)的成年犬，被倫墩帶來后忘了來路。黃狗膽小，不敢近人，遠遠地臥在院子里的大門口。道長賞它一只碗，與倫墩一起生活在道觀。有樣學樣，大黃狗還跟著倫墩學會了作揖和磕頭。當時道觀還是在給倫墩養(yǎng)了一只“童養(yǎng)媳”的情況下收留了大黃狗。愛屋及烏。我自然也是喜歡，常帶著兩狗（一只要留下來看門）一起爬山。
　　 不久后，道長又通知我旺財生了五只小狗。我去看時，第一次見識了大黃狗的護崽。由于大黃狗總是與道觀保持距離，它選擇在道觀院墻外一個避風的亂石堆里生產(chǎn)，吃喝由道觀送來。我們還沒有走近，大黃聽到有動靜，狂叫著沖出石堆，并向一邊跑去，邊叫邊回頭。我感到奇怪，它怎么像不認識我一樣。同行的道士說它是護崽，把我們引到一邊去，擔心小狗受到傷害。他們來送吃喝時它也是這樣。雖然說窩里有棉服，旁邊有蛋糕，可這個場景讓我心里還是很難受。然而，讓我沒有想到是，這竟然是大黃在山上產(chǎn)崽的最好待遇，此后的大黃過上了流浪生活，在流離顛沛中多次產(chǎn)崽。
　　 出現(xiàn)問題是在大黃產(chǎn)崽的四個月后，倫墩的“童養(yǎng)媳”也開始生，一時間道觀里狗多成群，在山上各寺廟都有收留后無處送養(yǎng)，道觀為此發(fā)愁，只好將“童養(yǎng)媳”送走才算安寧?？纱簏S又讓道觀更不清靜了。這期間不知何故，大黃經(jīng)常多日不出現(xiàn)在道觀。回來后領(lǐng)著成群的狗與倫墩打架，次數(shù)多了之后，道長只好將其驅(qū)離，大黃從此在山上流浪。它選擇在道觀下面一里多遠的三天門房子墻邊落腳。
　　 大黃開始在青華山流浪以后，有一次我上山，在三天門的院子前停留，突然看到大黃從里面墻外叼著小崽放在馬路邊。見此我大吃一驚，這大黃是要上來的車碾死它們嗎？在此經(jīng)營茶水的主人說：“又開始了?！苯又鴮ξ艺f：第一次它一只一只地把小狗叼出來時，我們當是要搬家了，天快黑時又一只一只地叼回窩。分析它是想讓經(jīng)過的游客領(lǐng)養(yǎng)它的孩子們。從那以后到了周末就重復這樣做。
　　 我聽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決定到墻邊窩里看看。賣主說千萬不要過去，狗媽媽很護崽，剛出生時我們好奇想看看生幾個都無法靠近，叼出來才知道是五只。流浪狗媽很可憐，除了有位女士周六來投喂外，其它時間我們和游客扔點吃的給它，有一頓沒一頓的過著。說話間大黃一直在忙著叼小奶狗。我到路過看到五只半睜眼睛的小狗拱在一起，大黃在路對面不遠處蹲著，雙眼緊盯著這此小狗。這一幕看得我到家后心里都還不舒服。
　　 最初在山上流浪的還有一只小黑狗，說是大黃和倫墩的兒子。我去上山，看到母子倆臥在路邊等吃的。我批評大黃，明明混上了“編制”，卻自己不爭氣，丟了飯碗。這時候大黃那亮汪汪眼睛看著我，讓我心里有些不安，認為是倫墩害得它成了流浪狗。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我對大黃多了關(guān)注。
　　 我很少從大黃流浪的那個方向上山。那邊是景區(qū)管轄，上山要買二十元的票。遇到汛期禁山，只有景區(qū)開門時，我為了爬山只好從景區(qū)進。每次都能遇到大黃，也見到了常給它們投喂的那位女士。本來我是不同意給景區(qū)內(nèi)的流浪狗投喂。擔心咬傷游客。可是這些流浪狗很爭氣，從沒有發(fā)生攻擊人的事件。大黃把這些狗管理得很有規(guī)矩。大大小小常年保持四只，推測是大黃與它的子女們。它們總是臥在離路邊不遠的地方，有人投喂時都按兵不動，等人離開了大黃站起來，狗兒們才跑過來吃，大黃還總是先盡它們吃。反而是有主的倫墩時不時地咬人，讓道長為此破費不少。
　　 疫情開始后我只能從景區(qū)進，走到三天門時看到大大小小有三只狗，卻沒有見大黃。我趕緊將包中給倫墩帶的食物給它們分一些，流浪狗們圍著食物卻不吃，抬著頭向山上叫。正好奇時，看到大黃飛快的從山上跑下來，走近一看，大黃竟然成了三只腿，后腿少了一只。我先是大吃一驚，既而覺得三條腿竟然沒有影響大黃奔跑。
　　 下山時遇到那位來投喂的女士花姐，詢問才知，半年前她看到大黃的腿被打斷了，卻沒有掉，一根筋連著，大黃拖著滲血的殘肢，痛得分分秒秒渾身發(fā)抖，慘不忍睹。她叫來山下獸醫(yī)想將其殘肢去掉，結(jié)果吹麻藥失敗，兩個月后才掉，受盡了罪。
　　 大黃真可謂命運多舛，做狗不易，令人唏噓。我便給花姐講了有關(guān)大黃她不知道的前情?；ń懵牶笳f：“原來大黃之前是有“編制”的！可大黃有什么錯？這是它的本性，不能因為它下山領(lǐng)了其它狗來過好日子，就將其驅(qū)離成流浪狗。它有愛心，總是想法把小狗讓人領(lǐng)養(yǎng)，實在不行就自己帶著。母狗成年了驅(qū)趕走，自尋地盤，公狗跟著自己。母愛和人類有什么區(qū)別！它們之間的相互關(guān)愛，有些地方做的比人都強?！?br />　　 花姐講的都是事實。我見過大黃的護崽，也見識過前鋒和后衛(wèi)的護母。那是一位游客帶著愛狗走到三天門后，狗仗人勢，突然沖向在院子里面臥著的大黃面前狂叫，旁邊正玩著的駝色狗前鋒，聽到后閃電般地將身體橫在大黃前面，沖著比自己體大很多的狗怒吼，那樣子分明在說：“我媽媽是殘疾的，不準動我媽媽！”黑色狗后衛(wèi)也飛快地從院子后面大叫著沖出來，兩狗呈“人”字型攔在大黃前面，對著家狗吼叫。大黃則一臉淡定，不吭不呵地蹲著。家狗很快被流浪狗的陣勢壓制，叫聲低了許多，退到主人身后，流浪狗便停止反攻，不喊不叫。我則觀得笑了起來，對大黃說：你這孩子們真是有用，個個好樣的！
　　 去年秋天，愛狗的花姐在外旅行兩月未回，一天她給我留言說“幫忙上山喂狗的人說大黃又產(chǎn)崽了，可是幫忙的人生意太忙，十天半月才去一次。”我明白其意。周末連忙帶吃的上山。走到流浪狗之前常居的三天門院子后沒有看到，推測它們多日沒有等到花姐的周周投喂，就不在此守候了。我喊了幾聲見沒有動靜后只好繼續(xù)上山。剛走十多米遠，聽到身后有動靜，回頭看到狗從院子里出來了，依舊是大黃那像前鋒一樣的成年駝色大兒子先出現(xiàn)在路上。
　　 四只狗全都不是兩個月前的樣子了，體瘦炸毛，大黃更是瘦得肚子塌陷，肋骨突出，脹著的奶頭大的刺眼，看得我心疼不已。趕緊將食物扔出來。它的大兒子先是看著大黃吃，可能是又忍不住想湊上來吃，大黃立即抬起頭瞪著眼睛看它，大兒子趕緊退后。大黃那表情是說：“你不知道我在奶你弟弟妹妹！”其它兩只狗在五米遠盯著。之前，花姐來投喂時大黃總是等孩子們都吃上了，自己才過來，還總是讓最小的先過來吃。
　　 今天大黃是為了更小的才先吃，而那幾只同樣饑餓的都知道先盡媽媽吃。大黃吃了三個包子后，抬了一下頭看它們，那三只才過來分吃了兩個包子。吃完后，大黃又是領(lǐng)著三只狗送我上山，我讓它們快回去臥著，否則吃的很快就消化了。這幾個流浪狗通人性，知道感恩，行為讓人感動。
　　 我心里惦記產(chǎn)崽的大黃，連續(xù)兩周都從那邊上山給它們喂點吃的。可是我肩部不能背負，帶的食物有限，只能讓它們墊一下肚子。兩周后花姐回來了，我沒有再去。由于經(jīng)常從景區(qū)進，工作人員認識了我。他們勸我領(lǐng)養(yǎng)只小狗吧，大黃在山上太可憐了，他們前天將兩只送人了。
　　 一個月后，我又從那邊下山，見一位男子在山坡上一座廢棄多年的破房子前大聲給我說“這個房子墻邊下面有個洞，里面有三只小狗娃?！蔽疫@才知道大黃把它的崽們安頓到這里了。我大聲喊讓那男士將小狗領(lǐng)養(yǎng)了。男士走過來說小狗在洞里不出來。我給男士一個塑料袋，讓他再過去設(shè)法將小狗接走一個。男士說“小狗太可憐了，只要能叫出來，我全帶走。”正在這時，大黃可能聽到說話聲從山上跑到我面前，我給它說不要過去，讓那個人把小狗收養(yǎng)了。大黃像是聽懂了，不但沒有去護崽，反而和我一起走到離狗窩很遠的三天門，顯然是希望把崽崽們接走。大黃這些年多次產(chǎn)崽，受盡磨難后才從最初不讓人靠近崽崽，到主動配合要給孩子們找個家。
　　 年后的正月十四。我要去看看倫墩，這也是每年必做的一件事。我實在喜歡這只神犬，因各種原因，我去年見它很少，更沒有帶著去爬山。這次在給倫墩買兩箱火腿腸時又多買了一箱，計劃上山時給流浪狗們也帶幾根。
　　 到青華山景區(qū)后，工作人員給我說，昨天山下那位替花姐（花姐年前又去南方旅行有一個多月了）投喂的女士上山喂流浪狗們了。我到流浪狗們常住的三天門廢院子時，一只狗都沒有看到，果然昨天都吃飽了。
　　 我去了道觀，十個多月都沒有見到的倫墩，見到我后又是盡力賣萌，可愛可親。有家有主的倫墩吃得體胖健壯，一身皮毛油光發(fā)亮，與流浪狗的差別一目了然。還看到道觀又多了一只小黃狗，成三只了。道觀一位叫靜真的常住說：是大黃的崽，另外兩只送到山下去看葡萄園了。那是年里剛?cè)攵簏S把三只奶狗全叼到院子里，看著我們趴在地上作揖磕頭，像是在說我可以流浪，我的孩子們不能。然后，再也沒有進過院子……
　　 2025/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