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山月不知心底事(散文)
山月不知心底事
1968年的春天,蒼山村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叫珍妮,是從北京來的知識青年。當(dāng)她背著簡單的行李,踏著青石板路走進(jìn)村子時,三叔正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看書。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槐花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珍妮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列寧裝,齊耳的短發(fā)被山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她走到槐樹下,看見三叔手里的《紅樓夢》,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你也喜歡《紅樓夢》?”珍妮的聲音清脆悅耳,像山澗的溪水。
三叔抬起頭,看見一個清秀的姑娘站在面前。她的眼睛很大,眼神清澈,帶著城里人特有的書卷氣。三叔有些局促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是啊,這本書我看了好幾遍?!?br />
就這樣,兩個愛讀書的年輕人相識了。珍妮被安排在村里的知青點,和三叔家只隔著一片竹林。每天傍晚,他們都會在槐樹下相遇,討論文學(xué),交流讀書心得。
三叔發(fā)現(xiàn),珍妮不僅讀過很多書,還會寫詩。她的詩里有山間的晨霧,有溪水的叮咚,有對生活的熱愛。三叔常常被她的詩句打動,覺得她就像山里的精靈,給這個閉塞的小山村帶來了新的氣息。
珍妮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沉默寡言卻內(nèi)心豐富的山村青年。三叔雖然沒上過大學(xué),但讀過很多書,對文學(xué)有著獨到的見解。他寫的散文樸實無華,卻飽含深情,讓珍妮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鄉(xiāng)村世界。
那年夏天,村里組織修水庫。三叔和珍妮都被分配去挑土。烈日當(dāng)空,汗水浸透了衣衫。珍妮的手磨出了水泡,卻從不叫苦。休息時,她會坐在石頭上寫詩,三叔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一天傍晚,收工后,珍妮提議去石佛堂。夕陽的余暉灑在斑駁的佛像上,給整個殿堂鍍上了一層金色。珍妮跪在佛像前,虔誠地合十。三叔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纖細(x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情愫。
“你說,佛能聽見我們的愿望嗎?”珍妮輕聲問。
“能吧?!比逭f,“只要你誠心?!?br />
珍妮轉(zhuǎn)過頭,看著三叔的眼睛:“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嗎?”
三叔搖搖頭。珍妮笑了,笑容比山里的野花還要燦爛:“我希望,能永遠(yuǎn)留在這里,和你一起讀書,一起寫作?!?br />
三叔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夕陽的余暉中,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然而,好景不長。那年秋天,珍妮收到了家里的來信,說已經(jīng)為她辦好了回城的手續(xù)。信是傍晚送到的,珍妮看完信,跑到槐樹下痛哭。三叔找到她時,她正抱著一本《紅樓夢》,淚水打濕了書頁。
“我要走了?!闭淠葸煅手f。
三叔沉默了很久,才說:“回去吧,城里更適合你。”
“可是我不想走。”珍妮抓住三叔的手,“我想和你在一起,在這里寫詩,在這里生活?!?br />
三叔輕輕抽回手:“別傻了,你是城里人,遲早要回去的。大山里農(nóng)村婦女的生活遠(yuǎn)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br />
那天晚上,三叔一夜未眠。他坐在門檻上,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了珍妮寫的詩:“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fēng)空落眼前花。”他知道,自己不能耽誤珍妮,她應(yīng)該有更好的未來。
珍妮走的那天,三叔沒有去送她。他躲在石佛堂里,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鑼鼓聲,心如刀絞。佛像依然帶著慈悲的微笑,仿佛在憐憫這對有情人。
多年后,三叔依然住在蒼山村。他成了一名鄉(xiāng)村教師,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每當(dāng)槐花飄香的季節(jié),他都會想起那個穿著列寧裝的姑娘,想起她清澈的眼神,想起她寫的詩。
珍妮回到北京后,成了一名作家。她的作品里常常出現(xiàn)一個山村青年的身影,有著沉默的性格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每當(dāng)有人問起這個原型,她總是笑而不答,眼神卻飄向遠(yuǎn)方,仿佛看到了太行山深處的那個小山村。
有時候,三叔會收到珍妮寄來的書。書的扉頁上總是寫著同樣的話:“給永遠(yuǎn)的山村青年?!比鍟褧⌒囊硪淼厥蘸茫旁跁竦淖钌蠈?,和那本已經(jīng)泛黃的《紅樓夢》放在一起。
歲月流逝,槐樹依然年年開花,石佛堂依然靜靜矗立。兩個曾經(jīng)相愛的年輕人,各自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著,卻始終無法忘記那個充滿書香的夏天,無法忘記那段純真的感情。
山月依舊,不知心底事。只有那斑駁的佛像,見證了兩個年輕人短暫而美好的愛情,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