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納木措？沒有錯，這就是納木措！
　　 這就是納木措，這白花花的、還激蕩著微波的一池湖水，就是那座享譽(yù)世界的高原湖泊，湖面海拔4718米，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咸水湖；這就是納木措，在西藏，與羊卓雍措、瑪旁雍措同為“三大圣湖”，是藏民心中的圣地；這就是納木措，它身后的連綿的群山就是念青唐古拉山，那是它的終身伴侶，是它的主要水源補(bǔ)給地。
　　 納木措沒有錯，錯在我們來得不是時候。
　　 2023年7月23日，正好是大暑節(jié)氣這一天，西藏納木措景區(qū)陰天。上午十一點(diǎn)半左右，經(jīng)過240公里高速路，我們從拉薩出發(fā)，翻越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來到納木措岸邊。依照“旅游四項基本原則”慣例，我們依舊沒有進(jìn)入觀光點(diǎn)，而是繼續(xù)前行六七公里，沿著湖畔草地上車輪碾壓出的痕跡，直接來到水畔。
　　 雖然臨近中午，但陰沉沉的天空，卻看不到太陽在哪個方位。極目遠(yuǎn)眺，湖水的盡頭是一帶連綿的群山，那是青藏高原上聞名于世的念青唐古拉山脈，傳說中的納木措是位多情而美麗的少女，念青唐古拉山自然是勇敢而英俊的少年，它們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是上天賦予的終身伴侶。濃密的云團(tuán)在念青唐古拉山的頂上聚集著，匯成一層厚厚的帳幔，而后，又緊貼著湖面，向四周擴(kuò)散，蔓延，一直漫過人們的頭頂，又向身后的山巒上慢慢匯聚過去。
　　 我始終堅信，不管什么地方的水，都是沒有色彩的，這是由水分子的物理性質(zhì)決定的，然而，我們卻習(xí)慣了水的各種色彩，比如藍(lán)色的海水，比如青山綠水，比如白山黑水等等。這些水的不同色彩的產(chǎn)生，大都是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揉進(jìn)了環(huán)境的色彩，從而讓本來純凈的水色彩不再單純。無邊的海水，面對蔚藍(lán)的天空，從而造就了海的蔚藍(lán)；草木蔥翠的山巒，掩映清澈的河流，成就了綠水青山；廣袤的黑土地上，融入了太多的腐殖質(zhì)，又相對皚皚白雪，才讓那里的水變肥，變黑。其實，水就是一面鏡子，它映照著蒼天，也映照著大地，反映著上天和大地的顏色。所謂“人法地，地法天”，生活在地上的蕓蕓眾生，始終逃脫不了上天的左右，老天不給面子，美麗的納木措，也不再有美麗、神圣的光彩。
　　 不過，納木措的美麗我是見過的。那是2016年的6月10日，那也是我第一次入藏，第一次見到納木措。那此是跟團(tuán)來的，旅游大巴剛剛登上那根拉山口，我們就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群山下的一池碧水。那日的天空晴朗，只有念青唐古拉山山頂上才有淡淡的白云和薄薄的積雪外，大部分的山體還披著一層似有卻無的綠意，就像家鄉(xiāng)華北平原剛剛進(jìn)入初春，大地才要返青一般。然而，正是這樣，才讓納木措不只吸納了天空的蔚藍(lán)，還有了淡綠、微黃與靛青的變換，儼然一多情少女的嫵媚動人。
　　 那時還沒有開始拍鳥，但拍到了一張海鷗展翅飛翔的照片，以由淺入深的湖水為近景，以連綿的群山、雪峰、白云為背景，湖水微波蕩漾，近處水面上還漂浮著兩只海鷗，整幅畫面色彩斑斕，動靜結(jié)合，雄渾大氣。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這張圖一直做了我電腦的桌面屏保。
　　 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一律喚作海鷗的鳥叫做棕頭鷗，是高原湖泊里常見的鳥種，這次，我又一次拍到了它們的圖片，當(dāng)然，用上了專門拍鳥的長焦鏡頭，記錄下它們更多清晰且優(yōu)美的姿態(tài)。
　　 看得出來，老天在醞釀一場雨雪。雖然是大暑節(jié)氣，盛夏時節(jié)，但青藏高原的天氣可不管那一套，它永遠(yuǎn)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只會按照自己的意愿，呼風(fēng)喚雨、興風(fēng)作浪，誰能知道那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陰云里面，究竟裹藏著的是怎樣的禍心？何況這嗖嗖的高原寒風(fēng)，早就提醒著人們：裹緊你的沖鋒衣！
　　 誰也不會想到，海拔這么高的納木措，居然還有成群的飛鳥。它們是一群特征明顯的鷗，你看它們的頭顱，像不像戴著棕色的面罩？它們似乎并不把這里的老天放在眼里，時而低飛，掠過波浪激蕩的水面；時而高翔，搏擊高天翻卷的陰云；時而嬉戲，你追我趕跳躍升騰；時而踩著湖畔的清水，靜默著，思考著，也許是玩累了，飛倦了，收一收雙翅，歇一歇腳掌。
　　 它們是棕頭鷗，一種體量中等的水禽，個頭一般在四五十公分之間，比我們通常見到的紅嘴鷗大得多，但它的嘴巴與腳掌都是紅色的，胸、腹、尾部是象牙一樣的白色，背部腹羽灰色，初級飛羽黑色且具明顯的白色斑點(diǎn)，而且，翼展異常寬廣，飛行能力相當(dāng)強(qiáng)，飛翔姿態(tài)也非常優(yōu)雅。別的不敢說，但我敢斷定，在鷗鳥里，它們是最能抵御惡劣天氣和最能忍耐“高反”的鷗。你想呀，所謂海鷗，那是在海上生活的鳥種，海平面是海拔高度的起始點(diǎn)，能夠選擇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湖泊、海拔4178米的納木措做為自己的生殖繁衍之地，那本身就是一種能力與自信的證明。
　　 在青藏高原上生活著的所有的生物都是值得我們尊重的。在納木措，我還拍到了兩種鷗鳥，一種是燕鷗，一種是漁鷗，只是它們都不像棕頭鷗那樣群聚群飛，而是喜歡單打獨(dú)斗，獨(dú)往獨(dú)來。
　　 燕鷗跟家鄉(xiāng)滹沱河里的沒什么兩樣，尖尖的嘴巴，尖尖的翅膀，尖尖的尾翼，一樣的善飛，一樣的喜歡懸停，一樣的奮不顧身，垂直向下，一頭扎向水面去捕捉小魚，不一樣的是，它們身后是連綿不絕的念青唐古拉山，山頂上是終年不化的皚皚冰川。
　　 漁鷗，我第一次拍到，據(jù)說，滹沱河有時候也能偶爾見到。跟其他鷗鳥不同的是，它們的羽毛色彩并非灰白色，而是棕白色，據(jù)說，這是它們冬季羽毛的色彩。在納木措，一年四季都像是冬天，是不是來這里的鳥兒，已經(jīng)將這里誤認(rèn)作冬天了？漁鷗個頭更大，體長將近70公分，在中國，它是夏候鳥或者旅鳥，在納木措與它相遇，也算是幸運(yùn)了。
　　 納木措今天真的談不上美麗，但納木措沒有錯，是我們來的不是時候。
　　 離開納木措的時候，念青唐古拉山頂上的大團(tuán)大團(tuán)陰云已經(jīng)壓到了頭頂，可我們不得不迎著那濃云而上，因為我們的返程依然需要翻越念青唐古拉山，再一次穿過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誰知道剛駛上盤山路，那雪就打上了車窗，噼里啪啦的，像冰雹一般，只是一落下來就癱軟了，碎了，化了。
　　 納木措果然下雪了，在2023年的7月23日，農(nóng)歷六月初六，中伏第三天，正好是大暑節(jié)氣這一天，是二十四節(jié)氣里最能代表夏天的那一個節(jié)氣。原來在唐詩里讀到的“胡天八月即飛雪”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而“六月飛雪”卻也沒有什么感天動地的冤情。因為這里是青藏高原，這里是納木措。
　　 登上那根拉山口的時候，山風(fēng)更加強(qiáng)勁，呼啦啦撕扯著五彩的風(fēng)馬旗，將雪片夾雜著冰晶，打在人的臉上生疼。站在山口回望納木措，早已經(jīng)迷蒙在一片水霧里，而兩邊山坡上已經(jīng)可見淡淡的積雪，白花花的，融化了的，沿著山谷的凹陷，匯聚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里，白亮亮的，自上而下，向著納木措的方向流淌。
　　 第一次來的時候看到的那塊刻著“那根拉”標(biāo)志的石頭，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讓風(fēng)馬旗幾乎完全遮蓋住了，在石頭上面豎起一根新牌子，像一路見到的“此生必駕318”一樣，只是文字改寫為“此生必至納木措”。至今還記得，那塊石頭上還鐫刻著倉央嘉措的詩句：“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納木措，我已來過兩次，此生足矣！
　　 羊卓雍措我也到過兩次了。幾天前我們到達(dá)羊卓雍措時，已經(jīng)是下午7點(diǎn)，好在高原的太陽落山較遲，天還依然明亮著，但太陽卻躲到潔白的云朵后面去了，就像不愿意打擾傍晚的羊湖的寧靜一般，只把白云悠然推到前臺，又讓天幕故意透露出幾塊蔚藍(lán)，教它們?nèi)ビ骋r湖光山色。那時的羊卓雍措是沁人心脾的蔚藍(lán)。
　　 那湖光有明也有暗。腳下的湖面，是白云投下的陰影，碧藍(lán)的湖水融進(jìn)了云朵的雪白，凝重而沉靜；不遠(yuǎn)的前方，是一面亮白的明鏡，反映著藍(lán)天上云朵的潔白，也映照著茵茵的碧草；更遠(yuǎn)的天邊，湖面似一條甩向云朵的白練，直接將黛黑的遠(yuǎn)山隔離在漸深的蒼茫暮色里了。
　　 那山色有濃也有淡。背光的山坳，濃重得如拉不開的夜幕，夜幕的深處，還隱隱約約顯露出幾間民居的模樣，如夜幕中點(diǎn)點(diǎn)暗淡的星光；得光的陽坡，綠綠的似一塊鋪展的大氈子，從山腳漫過山頭，再鋪向湖邊，不知道是誰，在湖邊拿著油畫的調(diào)色盤，隨意涂抹上幾塊淡淡的金黃，于是，這條綠油油的大氈子，一下子就變成靚麗錦繡的絨毯了?！且黄黄慕瘘S，是盛開在高原上的油菜花田。
　　 “三大圣湖”之一的瑪旁雍措還不曾去，留待今后吧。
　　 順便說一聲，藏語里通常稱高原湖泊為“措”，是音譯，所以，有人也將它寫作“錯”，這個似乎也不算錯，第一次來納木措時，還能看到許多地名標(biāo)牌上寫著“納木錯”或者“那木錯”。都是藏語音譯，還沒有規(guī)范的時候，那就不算錯。因而，到西藏旅游，多數(shù)情況下就是去看一座又一座美麗的湖泊，納木措、羊卓雍措、瑪旁雍措、哲古措等等，一路走下來，就有了“一錯再錯”的說法。調(diào)侃而已，倒也別有風(fēng)味。
　　 告別納木措景區(qū)大門的時候，拍下一張留念，與2016年對比，發(fā)現(xiàn)，景區(qū)大門上是“納木措國家公園”七個字，這次為什么只有“納木措”三個字了呢？
　　
　　 （注解：本文原載于作者本人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