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抖音賬號，有一個瀏覽量較高的視頻，是在故鄉(xiāng)老宅的門口植樹。這應該是2022早春的事，種植的是一棵白蠟樹。畫面特別簡單，就是我扶著放在樹坑里的一顆樹苗，叫正在往樹坑里填土的二哥給我隨便拍了視頻，發(fā)到了我的抖音賬號上。視頻時間不過三四十秒。我在畫面上配了一首小詩：在老宅植一株樹，把故鄉(xiāng)的綠色守住。將“3·12”寫上藍天，獻給未來的朋友。
　　 我不是所謂的網(wǎng)紅，視頻也簡單到粗糙，但這個視頻的瀏覽量，高于我的其他視頻的四五倍，出乎我的意料。我想，這一定是網(wǎng)友們對植樹行為的贊賞，對“3·12”植樹節(jié)的贊賞。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做人，還是要多做對大地有益的事情。
　　 這棵白蠟，種植在門口的東側(cè)。這樹址，原來生長著一棵海棠，是我七八年前栽植的。那年，我從遵化朋友處找來兩棵海棠樹苗，在門口東西兩側(cè)各栽植一棵，也是二哥和我一起栽植的。幾年里，兩棵海棠，抽枝拔高，長勢良好，一到春天，葉綠花紅，特別喜人。為此，我每年春夏，都多回幾次老家，看看它倆，欣賞花枝，為它倆澆水剪枝，盼望它倆平安成長，枝繁花盛?？刹幌?，東院的地下水管壞了，在更換修理水管過程中，挖溝機司機沒加小心，把這棵海棠樹的根系弄斷幾根，使這棵海棠大傷元氣。誰想禍不單行，租房戶又開車手潮，將私家臥車開上門口，為躲一塊石頭，將右前輪扭向海棠，根部樹皮被刮下一塊，樹干也向東歪斜有三十度。幾天后，二哥電話告訴我，兩棵海棠，只剩下西邊一棵了。
　　 我好不心疼。我好像是帶著眼淚把這棵海棠的“遺體”挖出拽走的。翌年，“3·12”前幾天，我又托朋友，找來這棵白蠟，栽植在那棵海棠樹的原址，就有了開頭提到的視頻。
　　 凡事都有淵源。時空的轉(zhuǎn)換，未能風干我的記憶。我家的老宅，原是一所通宅，南北長有一百多米。從我記事起，我就看到，老宅的南門口，長有兩棵高大的榆樹，樹根拱出地面，象幾條灰黑的巨蟒插入土地；樹干很粗，我們兩個小孩子連起手來，勉強能夠抱??；樹冠并不闊大，但高入云霄，我必須仰起脖子才能看到。無論冬夏，在我居住的草房里，只要我睜開眼睛，隔窗往南一看，率先映入我眼簾的，總是這兩棵高大的榆樹。在我家草房筑巢的燕子，進出我家，不過是在樹干的中間飛進飛出，從未見到它們飛上樹梢。倒是一團黑色的喜鵲窩，長年掛在東邊那棵榆樹的頂部，兩只喜鵲不分冬夏地，在樹上鳴叫，在樹邊盤旋。偶爾，一只黑背白腹的鹐棗木（啄木鳥），在樹干中部四周上下移動著雙腿，鹐來鹐去，如同盡職的醫(yī)生。這些新鮮而生動的畫面，時?；赜吃谖业哪X海。
　　 還有一個畫面，讓我總是有些心悸。隔不長時間，就有一只貓頭鷹落在樹頂最高的樹枝上，兩只四周黃中間黑的眼睛，不停地左右搜尋著，放射出尖銳警惕的光芒。看著很是瘆人。不怕貓頭鷹叫，就怕貓頭鷹笑。是我們小孩子見到貓頭鷹，就相互說的一句諺語。說他沖哪家笑，哪家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所以見到它，我就默默地祈禱，千萬千萬別沖我們家笑。后來知道，貓頭鷹，是老鼠的天敵，它在樹上，是在搜索地面，看看哪里有老鼠出現(xiàn)。它的視覺和聽覺都異常靈敏，能夠準確地感覺腐敗物質(zhì)的氣息，捕捉獵物。我家老鼠少見，是否與這只貓頭鷹常在我家榆樹上作客有關？值得慶幸的是，它雖然時常棲息在我家榆樹上，但一次也沒有沖我家笑過。
　　 榆樹是吉祥的。
　　 由于這兩棵大榆樹的存在，我家南院院墻內(nèi)，每年春天，就鉆出不少小榆樹。有的是樹根滋出的，有的是榆錢長出來的。整個南院，這個季節(jié)，就成了一個生機盎然的小樹木了。高低粗細都有，榆葉嬌嫩碧綠，一股清清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南院。家里的那只山羊，撒進去就可吃個半飽。幾只柴雞，每天在里邊嬉戲覓食。到了秋后，留下幾棵好苗，其余的用鎬刨，用鐮刀割，放倒，曬到墻邊，放到過年，就是燉魚燉肉的好柴禾了。
　　 決定砍伐這兩棵榆樹，已經(jīng)是1970年的事了。二哥娶親，家里沒房。父母核計，就將這兩棵榆樹賣給了一家做馬車的木器廠。他們來人察看后說，這兩棵榆樹，不下六十年了，做馬車車轅，橫勁大，不怕雨，再好不過了。賣了二百多元。那年小隊分紅一百多，又借找了些糧食，當年就蓋起了三間平房，二哥二嫂順利進了洞房。父親說，這兩棵樹，是我的爺爺栽植的，比他的年齡都大。真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按圖索驥，我栽植的這棵海棠和白蠟的位置，大致就是當年那兩棵榆樹的位置。只是，原來南北通的老宅，地震后，被規(guī)劃成三所小的宅院，而道路南面的大水坑，早已干涸。但這兩棵樹，成了我抹不掉的記憶。
　　 其實，對我來說，植樹、愛樹，對樹的深深的感激之情，早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小學和初中那七八年的時間里，每年到了春天，學校都組織我們?nèi)ブ矘洹７壳拔莺?、坑邊溝旁、學校四周，村里新修的道路兩側(cè)，都留下了我們植樹的身影。植樹，總是給我們帶來無窮的樂趣。這是一個需要幾個伙伴攜手合作的活動，挖坑、扶苗、澆水、填土、踩實，程序嚴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哪個環(huán)節(jié)也不能出現(xiàn)差錯。樹坑的深淺、大小，要可著樹苗的不同來確定，大了，浪費氣力，小了，樹不易成活。樹苗要居中、擺正，否則，樹苗成活長大，就會出彎。樹大自然直，事實不存在。澆水、填土自不必說。把填進樹坑的土反復踩實，是最后關鍵的一環(huán)。常言道，栽樹踩百下，棒槌也發(fā)芽。土不實，就有風進入，水分就有流失，多好的樹苗也不易成活。所以，大家要商量，要配合，要有一個統(tǒng)一的指揮中心。這樣才能效率高，質(zhì)量好。三五天時間里，我們再澆兩三次水，之后，把樹苗周遭再填上一層浮土，植樹的一個完整過程，就算結(jié)束了。
　　 我們種下的，是一個生命，是一個希望。當七八天之后，我們又來到樹苗前，看到樹苗頂部、四周冒出一粒粒淺綠的小芽時，我們的心就陶醉了?！盎盍?！活了！樹苗長芽了！”我們圍著樹苗歡呼雀躍，我們看著樹苗相互擁抱。一個生命，成活了，延續(xù)了，這是現(xiàn)實的奇跡，這是希望的實現(xiàn)！很快，樹芽長大，抽出枝節(jié)，這個生命，就要向世界鄭重宣示自己的莊嚴存在。而這，起始于我們的雙手！
　　 柳榆楊槐，是我們家鄉(xiāng)最多的樹種。還有本地槐、杜梨、香椿、臭椿、松柏等，再就是柿子、蘋果、葡萄、紅果、桃子、棗等果樹。最易成活、我們栽植最多的，是柳樹。在坑邊的大柳樹上，隨意砍下幾根胳膊粗的樹杈，斷成一米左右長的幾節(jié)，挖幾個樹坑，多澆些水，填土砸實，不多幾天，樹杈就發(fā)芽長葉了。我的家鄉(xiāng)，柳樹也就最多。耐旱耐澇，樸實無華，根子深深扎進土壤，以頑強的生命，昂首挺胸地站立在黃土之上，或許就是故鄉(xiāng)人的品格。
　　 我吃過榆錢、榆葉和榆樹皮碾出的面，我吃過槐花，柳葉。所有的樹葉，幾乎都是牲畜、豬羊雞鴨的飼料。我們家鄉(xiāng)，鄉(xiāng)親們居住的平房，所用檀木、過梁，大都是柳榆楊槐。
　　 家鄉(xiāng)這些樹木的集合，和村莊一起生長，記錄著時代的變遷，伴隨著鄉(xiāng)親們代代相傳。
　　 我能不愛樹木，我的故鄉(xiāng)老宅門口，能沒有樹么？（2025.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