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那段時光雖然已經(jīng)過去很久，但每一個片段都像刻在我心里一樣，怎么都忘不了。
　　 小的時候，我膽小得很，最怕走夜路。從村頭那棵歪脖子老樹下往家走，這段路白天看著沒啥，一到晚上，就像通往恐怖世界的通道。鄉(xiāng)下的夜晚，黑得實(shí)在徹底，沒有一點(diǎn)光。田野里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偶爾傳來的蟲叫，在這寂靜里顯得格外突兀，讓人心慌。遠(yuǎn)處的山，只能看出個模糊的影子，黑黢黢的，像藏著什么可怕的東西。腳下的土路，全是坑坑洼洼，我走得小心翼翼，就怕摔一跤。這時候，老人們講的鬼故事，一個接一個地在我腦袋里冒出來。
　　 老人們說，鬼火是死人的魂兒變的，在野外飄來飄去，人要是追上去，魂兒就被勾走了。還有水鬼，躲在池塘里，專門抓不聽話的小孩，把他們拖到水底。還有那吊死鬼，在廢棄的老宅里，吐著長舌頭，發(fā)出恐怖的聲音。這些故事把我嚇得夠戧，走夜路的時候，我總覺得背后有東西跟著，一步三回頭，心臟跳得飛快。
　　 有一回，村里的小伙伴神秘兮兮地說帶我去個“鬧鬼”的地方，是村子邊上的破廟。聽說一到晚上，那破廟就有怪聲，還有綠幽幽的光。我們幾個小孩，好奇心大過了害怕，傍晚就去了。遠(yuǎn)遠(yuǎn)看，破廟在夕陽下陰森森的，斷壁殘?jiān)駛€張著嘴的大怪物。我們剛走近，一陣陰風(fēng)吹來，廟門“嘎吱”一聲響，嚇得我們掉頭就跑，心都快跳出來了。從那以后，走夜路我總會想起那破廟，更害怕了。
　　 夏天的晚上，是鄉(xiāng)下最舒服的時候。吃過晚飯，爺爺奶奶會在院子里擺上竹椅，搖著蒲扇趕蚊子。我就挨著他們坐下，像個小尾巴。月光照在院子里，一切都變得柔和起來。這個時候，爺爺奶奶就開始講鬼故事了。
　　 爺爺講故事可厲害了，學(xué)鬼叫學(xué)得特別像，那聲音又沙啞又陰森，每次都把我嚇得一哆嗦。奶奶就在旁邊，笑瞇瞇地補(bǔ)充一些細(xì)節(jié)，讓故事更嚇人。他們講過一個善良的女鬼，以前為了救落水的小孩沒了命，死后就守著村里的孩子，孩子迷路時，她就變成燈照亮路。還有調(diào)皮鬼，生前愛捉弄人，死后還在夜里折騰雞鴨。
　　 這些鬼故事，我又怕又想聽。聽到嚇人的地方，我就抱住爺爺奶奶，不敢看。可又忍不住偷偷看，接著聽。爺爺奶奶講故事不是瞎講，每次講完都要教育我，做人要善良，不然死后變惡鬼，要受苦。這些故事讓我懂了不少道理。
　　 有次我和小伙伴玩，不小心把鄰居家窗戶打破了。我們嚇得想跑，可我想起鬼故事里做壞事遭報(bào)應(yīng)的情節(jié)，就拉著小伙伴去認(rèn)錯。鄰居沒怪我們，還夸我們誠實(shí)。那時我覺得，爺爺奶奶的話真有用。
　　 在鄉(xiāng)下，鬼不只是故事里才有。村里辦紅白喜事，都能看出大家對鬼的敬畏。有人去世，葬禮辦得很隆重，從入殮到出殯，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有講究。棺材要用好木材，下葬時辰得算好。出殯時，要撒紙錢，說是給孤魂野鬼的買路錢。葬禮期間，孝子賢孫要守靈，燈火不能滅，怕死者魂兒找不著家。
　　 我見過村里老人的葬禮，那幾天，村子里氣氛很凝重。靈堂里，白帷幔飄著，蠟燭火苗晃悠，像逝者的魂兒在飄。孝子賢孫穿著孝服，守在靈柩旁，時不時傳來哭聲。出殯那天，送葬隊(duì)伍很長，紙錢一路飄。大家都很嚴(yán)肅，不敢馬虎。
　　 過年時，燒紙錢是少不了的。除夕夜里，一家人在院子里擺供桌，放祭品，點(diǎn)香燭，然后燒紙錢?？粗鸸?，我就想，另一個世界的親人能收到嗎？奶奶一邊燒一邊念叨，讓祖先保佑家里平平安安，莊稼豐收。我小時候問奶奶，他們能收到嗎？奶奶說心誠則靈，只要誠心，他們一定能收到。我不太信，但看奶奶那么認(rèn)真，也對那未知世界有了敬畏。
　　 我上初三那年，爺爺出了車禍。我聽到消息，整個人都懵了。爺爺被送到醫(yī)院，搶救后脫離了危險(xiǎn)，可身體不行了，只能躺在床上。
　　 那幾個月，家里氣氛壓抑。奶奶日夜守著爺爺，眼睛熬紅了，人也瘦了。我一有空就陪爺爺，握著他的手，希望他快點(diǎn)好起來。村里的人都來看望爺爺，送來自家種的菜和慰問品，安慰我們要堅(jiān)強(qiáng)。
　　 后來，爺爺?shù)牟∏槁辛撕棉D(zhuǎn)。他氣色好了些，能在奶奶攙扶下在院子里走幾步。再后來，還能去菜園澆花了。我看著爺爺拿著水壺，走得慢，但澆得認(rèn)真，心里可高興了，以為爺爺能好起來。
　　 可沒想到，爺爺?shù)牟∏橛謵夯?，而且更?yán)重。奶奶照顧爺爺時，常常偷偷抹淚。她跟我說，人在做，天在看，爺爺一生善良，老天爺會保佑他。那段時間，雖然爺爺病重，但有奶奶照顧，村里人的關(guān)心，我們還是抱著希望。
　　 但爺爺最終還是沒挺過去，離開了我們。那天，奶奶哭得很傷心，我也止不住地流淚，又害怕又不舍，怕爺爺在那邊孤單。
　　 爺爺走后，奶奶變得不愛說話，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爺爺坐過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我知道她心里苦，就陪著她，給她講學(xué)校的事兒，想讓她開心點(diǎn)?？傻搅送砩?，我還能聽到她的哭聲。
　　 我一直很想安慰奶奶。有一回，看到她滿臉的皺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心里特別難受，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啥，就只能默默地在她身邊坐著陪著她。
　　 后來有一次，我給奶奶講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那些好玩的笑話，講著講著，我看到奶奶的嘴角微微往上揚(yáng)了一點(diǎn)，還露出了笑。那笑容雖然很快就沒了，可我心里還是挺高興的，覺得自己能讓奶奶開心一點(diǎn)點(diǎn)呢。
　　 但后來，奶奶還是走了。奶奶走了之后，我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一下子就空了，心里特別難受，就像一下子掉進(jìn)了黑漆漆的地方，啥也抓不住。
　　 在整理奶奶的遺物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我小時候的東西。有個書包，是奶奶親手給我縫的，都破破爛爛的了，可一針一線都是奶奶對我的愛啊。還有一個藥罐，是我生病的時候奶奶給我熬藥用的，現(xiàn)在聞聞，好像還能聞到藥味呢。
　　 后來我離開了鄉(xiāng)下，在城里安了家。城里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可熱鬧了。但一到晚上，周圍靜下來，我就會想起鄉(xiāng)下的日子。
　　 不知從啥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聽鬼故事。一有空，我就去舊書店淘老故事書，在那一堆舊書里翻來翻去，找到一本就如獲至寶。有時候也會在網(wǎng)上找別人講靈異故事的音頻來聽。聽著那些故事，我就感覺又回到了鄉(xiāng)下的夜晚，和爺爺奶奶圍坐在一起，聽他們講那些神秘又有趣的事兒。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去過很多地方，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可不管走到哪，不管過了多久，我對爺爺奶奶的思念一點(diǎn)沒少。睡不著的晚上，這份思念就像天上的星星，亮閃閃的，讓我想起和他們在一起的溫暖時光。冬天特別冷的時候，想到爺爺奶奶以前對我的好，給我做的厚棉衣，為我留的熱飯菜，心里就暖烘烘的，像有個小火爐。
　　 爺爺奶奶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他們給我的愛，都留在了我的心里。以后的日子，這份愛會一直陪著我，就好像他們一直在我身邊一樣，從未離開過。